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二十六章 燃 情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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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霞初消,吹盡繁紅,東風寒似夜來些,更垂簾幕護窗紗。屋內明燈搖曳,暖爐縈香,九毒雙眸微闔,眉心淡蹙,綣在柔軟的被褥裏安然沉睡,此地沒有冰凍,沒有瘟疫,沒有追殺,隻有一個沉默地守侯在他臥榻前的男人,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屋裏靜得能聽到他們平和的呼吸聲。
    沈猶楓無聲地凝視著睡夢之中的九毒,目光久久不能移開,眼前沉睡的少年,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既愛又恨的人,亦是他無法割舍的人……凝望之中,沈猶楓伸出手掌,微顫著輕撫上九毒疲憊卻安寧的麵頰,指尖在他光滑的皮膚和柔軟的發絲間緩緩遊走,心中竟是各種滋味難以言喻——
    這寥寥數月,沈猶楓好似度過了漫長的百年,他祭壇斷情,血竭嗜殺,烈酒買醉,他沉默,怨恨,寂寥,悲哀,他禁錮上無情冷酷的皮囊,生生地折磨著自己,也生生地折磨著旁人,他原本以為如此這般,自己便會徹徹底底地忘記九毒,他設計賭他下山,原本隻是為了親手牽出那未完的羈絆,而後再毫不留戀地親手斬斷它,他甚至想過,倘若自己與他重逢,定要對他冷嘲熱諷,視若無睹,了無牽掛,他要讓他為欺騙和背離付出代價,他要讓他後悔,讓他掙紮,讓他痛苦,讓他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沈猶楓更恨九毒……
    恨之切,愛之深,驕傲如他,怎能接受被命運捉弄?癡心已付,怎能忍受被偽裝欺騙?情真意動,又怎能承受被驅逐離棄?繁複心結,就此淒涼又無奈地糾纏深係,縱然他是統帥千軍的風座,縱然他一身絕藝滿腔凜冽,縱然他一直都是那般無堅可摧,但他卻無法解開這情愛的心結,也無人能替他解開,未來該當如何,連他自己也逐漸迷失——罷了,要我走,那便走罷,要忘情,那就忘罷,就算心如刀割,亦是那般倔強,不肯妥協,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朝著自以為對的方向行去。
    可是,他錯了,錯得太高估自己的心,錯得太小看自己的情,錯得認為自己對九毒的感情會像那刺出的劍鋒一樣輕狂傲慢,會如對待敵軍仇人一樣狠辣涼薄,會像他最初費盡心機納他入盟,將他卷進江湖紛爭中一般含著功利和猜疑,會如他昔日調笑紅顏,眷顧皮囊一般浮華淺薄……
    是的,他錯了,錯得離譜,錯得可笑,錯得自負,錯得篤定自己一定會贏,隻因他太了解九毒,參透了九毒,掌控著九毒,隻因他清楚,在他設下的棋局裏,他的九兒,哪怕明知道是個局,也必定會下山,必定會來麓州,必定會逃避他卻又暗中追隨,必定會裝作無情卻又甘願往裏鑽,必定會為了償還這份情債,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回到他的身邊,於是,他一路錯下去,帶著他與生俱來的尊嚴和驕傲,隻為再見,隻為報複,隻為能贏,縱然……錯了又如何?
    錯了又如何,隻這寥寥五字,他便放棄解開心結,任由自己迷失,洞察如他,聰慧如他,強悍如他,又怎會看不清,那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去愛他的九兒,不過是在偽裝堅強,刻意無情?他又怎會不明白,昔日那個代他拔箭續命,替他遏止心魔,攜他共赴天門,與他同飲家仇,為他獻血煉藥,陪他受盡寒毒的九兒,對他早已是無法自拔的深愛!錯了又如何……沈猶楓啊,他故意蒙了心,瞎了眼,就這樣毫無道理地倔強著,向世人宣告他自己從未相信過的欺騙,亦向自己彰顯那世人從未相信過的無情。
    直到今日,沈猶楓在他親自設下的局裏,將九毒從寒冷的潭溪中救起,他差一點失去他,永遠地失去他……他望著他慘白如紙的麵色,吻著他毫無氣息的口鼻,那短短片刻,竟令他飽嚐了撕心裂肺的絕望,他終於感同身受,當初他身中血竭時,手中握著他半條命的九毒該是何等艱辛地吞下了同樣分量的絕望?生離死別,他跟他之間,究竟是輪回還是羈絆?
    一根手指拉開一條絲,解開一個結,再拉開一條絲,解開了無數的結,沈猶楓開始清醒地麵對自己,原來他並非無堅可摧,並非沒有軟肋,並非不會害怕,原來他身上那道作繭自縛的冷酷枷鎖,心中那份辛苦堆砌的遺忘怨恨,腳上那絕情絕意奔去的錯誤方向,隻銷九毒一句潛意識裏的低喃,便被瓦解得幹幹淨淨,灰飛湮滅——
    “九兒……是楓哥哥……一個人的……”
    他的九兒,寧願死,也不肯輸。
    沈猶楓搖頭長歎,動了動幹澀的喉嚨,驀然濕了眼眶,原來這場情愛的博弈,他沈猶楓才是徹底的輸家,原來時至今日,那情愛的天平上,他對九毒的情與九毒對他的情才擁有了同等的分量,原來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沈猶楓更愛九毒……
    “恩……”昏睡中的九毒突然一聲低喃,淡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他下意識地挪了挪發抖的身子,緩緩地睜開雙眸,朦朧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他是……”那般熟悉的輪廓,無比溫暖的氣息,坐在床榻前的男人,他凝視著自己,眼裏溢著星點光亮呢……九毒驀然一驚,條件反射般地便要坐起,卻被沈猶楓一把按住,柔聲道:“躺著……”
    九毒好似被點了一般怔在床頭,既而便聽話地躺下,他恍惚地綣在絲綿被褥裏,全身上下卻不再感到疲軟乏力,他伸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漸漸記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黑夜,劍刃,迷藥,一張張猥褻無恥的臉,冰冷的寒潭水,無法呼吸的死亡氣息……他仿佛做了一個好長的夢,這夢裏有被羞辱的憤怒,有無能為力的絕望,可黑暗中是誰緊緊地抱住了他,又是誰將他推離了寒潭,推離了死亡……霎時間,九毒猛然抬眼望向沈猶楓,方才完全地清醒過來。
    “覺得冷麼?”沈猶楓凝視著他問道,語氣竟是萬般輕柔,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九毒的麵頰,隻覺那皮膚透著幽幽的冰涼。
    九毒咬唇不言,心裏卻止不住地拍打起一潮又一潮的小浪花,他酥軟的身子愈發顫抖得厲害,一半是因為體內寒凍,另一半卻是心緒所致。
    沈猶楓劍眉微鎖,也不多言,當下起身脫去身上的氈袍,刹那露出溫熱結實的侗體。九毒臉一紅,忙轉過眼去,心裏嗵嗵亂跳,竟羞於再看。沈猶楓徑自褪去全身衣物,波瀾不驚地走回臥榻,掀開床帳一下子鑽進了被褥。
    九毒隻覺一股醉人的熱氣重重地壓向自己,他既羞赧又忐忑,正欲開口,卻被沈猶楓的手指溫柔地抵住了嘴。沈猶楓並不解釋,當下動作輕柔地脫去九毒身上單薄的睡袍,手一拉再一蓋,便將兩人共同裹進了溫暖的軟褥裏,頃刻間,沈猶楓熾熱的胸膛已沉沉地壓上了九毒的胸口,臂彎緊緊地摟著九毒的脊背,雙腿纏上九毒僵硬的膝蓋,二人親密相貼,溫暖相傳,靜靜地擁抱而臥,屋帳之內竟不經意地染滿一片緋紅的暖意……
    九毒渾身通紅,氣息微喘,一顆心撲通亂跳,立時竟呆呆地躺著,全然不知所措,直到那冰冷顫抖的身子開始漸漸回暖,他才完全相信自個兒感受到的皆是真實,隻是,他依然惶惑,依然不安,依然迷茫,為何此刻的沈猶楓帶給他的感覺,竟是從未體嚐過的味道呢?
    這味道,不是煙橫水漫的澀,不是薄雨收寒的涼,不是斜照弄晴的甜,不是懨懨風月的苦,更不是醉臥疆場的寂,是……白雪初融的純,亂火燙燃的烈。
    如此冰火交融,竟與肉欲癡纏無關,亦不是相互取暖,這隻是沈猶楓一個人的情動,如此純粹,他肆意地熾燒著五感,熾燒著神智,熾燒著心,隻為將忘記的感情一點一滴地重燃,什麼也不必想,什麼都不必說,他隻要將九毒溫柔親密地綣在身下,讓自己體內的溫度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九毒的皮膚上,血液裏,心髒中,令這飽受折磨的愛人不再感到寒冷,不再覺得孤獨,令這曾為他傾盡一切的愛人能夠完整地、盡情地享受他的寵溺與嗬護……愛,惟有深愛,他沈猶楓方可懸崖勒馬,至此回頭。
    “還冷麼?”沈猶楓埋下頭,吐著溫熱的氣息湊近九毒耳邊,轉眼便落下深深的一吻,輕歎道:“若感到冷,你就抱緊我,我在這兒……再也不會離開……”
    “嚶……”九毒禁不住一聲哽咽,眼裏刹那溢滿潮濕,如膩水染花,竟是無從宣泄,他渾身顫抖又滾燙,心中卻在不住地掙紮著,“我是怎麼了……”他在拚命拷問著自己,“我為何無法推開他,為何無法再偽裝,為何要心甘情願地任由他擁抱,為何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親吻,我不能……我不能啊……”他糾結地蹙著眉心,愈加紛亂無措,他害怕再看那張熾熱的麵容,他害怕自己會徹底崩潰,他害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再次淪陷下去,被動地纏在沈猶楓燃燒的氣息中,他惟有艱難地側過頭去。
    沈猶楓毫不理會九毒的逃避,他徑自伸指捏住九毒的下顎,輕柔地扳轉過來,幽幽問道:“你為何不敢看我?”
    九毒神情苦澀,一咬牙,閉上眼睛再次扭過頭去。沈猶楓不依不撓,伸出雙掌捧過九毒的臉頰用力定住,深如秋潭的目光直視著他,問道:“不敢看我,是因為還有情麼?”
    九毒雙眸緊闔,不言不答,卻是心痛如割,萬般糾結。沈猶楓凝視著他,神色驀然變得異常複雜,低聲歎道:“九兒,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曾問過你三句話……”
    “我答過你了……”九毒唇瓣微顫,沙啞著聲音忽然開了口。沈猶楓頓了頓,冷俊的眉宇間浮過一絲淒然,澀聲道:“我已記不清你的回答,亦不會再向你要答案,你說的是真話也好,是騙人的假話也罷,都已不再重要,我沈猶楓看透的事,認定的人,任何宿命都無法動搖和改變,九兒,今時今日,我隻要聽你親口說出來,你對我,究竟愛還是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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