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 動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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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螢被流雲粗暴地一蹬,疲軟的身子搖搖晃晃,似喝醉了酒一般直向夙砂影栽去,瞬間便紮進夙砂影的懷裏,他頸上鮮血直流,巨痛難忍,當下一聲沉喘,抓著夙砂影的前襟,身子禁不住癱軟下來。
    霎時間,一隻力臂扶住了他,中食兩指倏地封住他的人迎穴,夜螢隻覺脖子上的疼痛微微輕了些,他呆望著眼前的鬼麵,隻見夙砂影不動聲色地撕下袍子的裏襟,在布條上抖滿隨身攜帶的傷藥,動作麻利地為夜螢敷上,不多時便替他止了血。夜螢的神智猛然清醒了許多,傷口處逐漸感到一絲熱香,他方才恍然,這傷藥正是鬼域的鹿臼七味散,乃是他的父親鬼域王所製,不僅是尚好的止血之藥,還有解乏提神,散去體內迷藥的功效。
    “你為何不去追他們……”夜螢稍稍平息下來,心中既不甘又迷茫,低聲歎道:“連翹跟著那壞蛋一去……我……我該如何向九兄弟交代……”
    “他不需要你多管閑事。”夙砂影扶著夜螢直起身子,冷言道:“有閑工夫管旁人之事,不如常動動你那蠢腦筋,否則叫鳥祖宗也沒用。”
    “你……”夜螢眼睛瞪得老大,怔了怔,脫口叫道:“敢情你早就暗中尋到我了……”他既吃驚又惱怒,原來夙砂影一直隱匿在黑暗中,對他誤入死巷被流雲所擒一事竟是了若指掌,但卻遲遲不肯出手相救,“你這死冰山!”夜螢氣急敗壞地罵道,忍著傷痛衝著夙砂影一陣亂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誤入死巷,卻不出手相救麼!”
    夙砂影殺氣一凜,猛地抬掌握住夜螢的手腕,沉聲喝道:“本座早就警告過你,你若執意留在大宗朝,生死安危便與本座毫不相幹,本座又為何要出手相救!”
    夜螢用力掙脫手腕,正欲開口辯駁,忽地眼神一動,驚道:“莫非……你是故意袖手旁觀,任由流雲挾持住我,好將連翹推進火坑麼?!”
    “本座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機會了卻心願而已。”夙砂影漠然望向遠處,語氣萬般冷厲:“想要報仇就必須付出代價。”
    夜螢呆住,輕聲喃喃道:“原來他急急投奔龍鼎聯盟是為了報仇,可是既然已經入盟,又何須劍走偏鋒,隻身涉險……”他痛心一歎,當下已完全明白過來,想必昔日夙砂影肯帶連翹入盟,也是為了利用連翹去接近流雲,他身為天影旗旗座,一再任由流雲逃走,既不追殺也不阻攔,此番竟然製造機會讓連翹涉險,他做的這一切,難道是在計劃著……夜螢心中寒意彌漫,卻一分也不敢多想。
    “把這身髒衣服換掉,別再蹭著本座。”夙砂影麵無表情地說完,轉身向正街走去,他今夜已經破了底限,跟夜螢說了太多。夜螢定了定神,忍痛直追上去,氣哼道:“你又要扔下我麼!”夙砂影無動於衷,夜螢不甘心地叫道:“我知道再跟著你,你又要說什麼‘別讓我再看到你’之類的混帳話,好!阿夙,你將熾眠還我,我就不纏你了!”他心中明白,若不將熾眠要回,夙砂影一旦離開,他便不可能再尋到他。
    夙砂影驀地駐足,回頭冷笑道:“你還敢開口?”語氣中竟然含著慍怒與不快,“既已私將熾眠贈予旁人,而今又憑何來向本座要回?”
    夜螢一怔,仿佛被夙砂影的態度觸動了心緒,他愣了片刻,臉上漸漸重現出昔日的憨呆色彩來,忽地笑問道:“你生氣啦?”見夙砂影不答,夜螢刹那笑意彌漫,直歎道:“真生氣啦?哈哈!你生氣啦!”
    夙砂影定在原地看了他半晌,不發一言地轉身便走。夜螢心中萬般開懷,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了,直追著夙砂影,不停地笑問:“你贈給我熾眠,我卻將它私自借予連翹,所以你心裏不是滋味罷?”
    “你這蠢腦筋做出來的事,本座不想浪費口水。”夙砂影怫然斥責,怒火中燒。夜螢聞言,不僅未生氣,反而樂不可支,他鼻子一酸,驀然濕了眼角,奔到夙砂影跟前將他攔住,傻笑道:“好好,我是蠢腦筋!可是你在生氣,哈哈……你在為了夜螢生氣耶!”他一把抓著夙砂影的臂膀,眼睛裏流露出癡迷的色彩來:“阿夙,你不是無可救藥,你有感情,你有感情啊!”
    感情……夙砂影眉心微蹙,頓了頓,冷言嗔怪道:“滿身餿味,還要蹭著本座……”
    “我偏要!”夜螢挑眉辯駁,肆無忌憚地朝著夙砂影身上粘,神情竟是萬般執拗,決然笑道:“我偏要蹭著你,偏要讓你生氣,你攆不走我的,我就是要把你心裏失去的感情一點一點地填回來!”
    霎時間,夙砂影心中一動,他的鐵石心腸和冷酷脾性竟被這句話撩撥得微微顫抖,將失去的感情一點一點地填回來麼……他無聲一歎,不錯,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在無數個手染鮮血的黑夜裏,遠離陽光的他究竟失去了多少感情,喜,怒,哀,樂,或許還有心動,或許還有察覺不到的愛呢……
    夙砂影沉默地望著夜螢,堅如寒冰的心底驀然漫上一絲溫暖,他的麵容上竟浮現出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來,盡管這一瞬的情動,這所有的色彩,皆藏在夜螢無法看見的鬼麵之下,但這個常年於黑暗中嗜殺獨行的無情影座,卻在此刻向夜螢伸出了手指,他幽幽地捋起夜螢肩上的頭發,有些迷離地撫近自己鼻間微微一嗅,青絲如瀉,軟如碧落湖邊的芳草,香如盛開搖曳的曼佗羅,那是,鬼域的味道。
    殿下……你長大了……
    夜螢呆呆地凝視著夙砂影的鬼麵,眼裏早已光亮點點,任由夙砂影輕嗅著他的發絲,他肆意地微笑著,一如既往的憨,一如既往的笨,一如既往的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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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漸盡,天將破曉,好棋下到了終局。
    幾個仆從守侯在府衙內堂,細心地撥弄著燈燭和暖爐,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砰”的一下,沈猶楓懷抱著九毒衝門而入,厲聲令道:“快請大夫!”眾仆從一驚,忙不迭地奔前顧後,僅片刻工夫,府內的官醫便手持藥箱匆匆而至,蒼風張羅著熱水薑湯,仆從們捧著幹淨的衣衫跟了進去。
    府衙和軍營人多口雜,這消息很快不脛而走,麓州眾官員聽聞沈猶楓渾身濕透地抱了個人回來,不禁甚感驚詫,他們惟恐局勢動蕩,頓時睡意全無,匆忙梳洗後便朝府衙內堂趕來,不多時,沈猶楓所居的堂屋之外已站滿了大小官員,眾人一麵緊張地朝裏張望,一麵議論紛紛——
    “布政使大人,聽聞風座渾身濕透地抱了個人回來,可知是何人?”幾個副統兵低聲詢問道。
    “我怎會知道!深更半夜的,這不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麼!”布政使神色茫然,轉身向府尹問道:“大人似乎略知一二,可否說說究竟出了何事?”
    “這個……老夫聽說是風座救回一個溺水昏迷的少年……”府尹背著袖子歎了口氣,“實在教人不安呐,此人若是風座私交倒也罷了,就怕此人牽涉到龍鼎聯盟或朝廷,那可就不簡單了,唉……知州大人有何高見?”
    “莫言莫言……”知州怕失言惹事,連忙搖頭,低聲道:“眼下我等皆是霧裏看花,還是少說兩句為是!”
    “我看是府尹大人多慮了,如今戰勢嚴峻,風座時常夜巡,他宅心仁厚,途遇溺水之人必然相救,也不足為奇嘛!”布政使是個直腸子,心思較為粗陋,自然把問題看得簡單,府尹微一皺眉,正欲接話,卻見屋門驟開,蒼風引著官醫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一行捧著汙衣的仆從,看樣子是替主人換洗完畢。眾官員頓時收了聲,下意識地朝裏望了望,卻什麼也未看見,屋門又緊緊地合上了。
    蒼風走到屋外,麵色平靜地看了眾人一眼,淡淡道:“隻是風座的私事罷了,各位大人不必驚擾,都請回罷,若有戰事相奏,暫且先告知於我。”
    “是。”眾官員平日裏對這位副將大人也是極其敬畏,當下不再多問,紛紛散開來,一路上卻忍不住竊竊私語,妄加猜測。
    那官醫起初一直閉口不言,後見眾同僚相互間猜個不停,他一捋長須,忽然歎道:“那小公子,當真是有福氣呐!”
    眾人既驚又惑:“此話怎講?”
    那官醫輕聲一歎,問道:“諸位大人,自從風座破城主政以來,爾等可曾見他笑過?”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搖了搖頭。府尹歎道:“想必是連日來城中瘟疫和流言一事讓他勞心罷!不過話說回來,風座來麓州已有數月,我等倒真未見他展露過歡顏……”布政使忍不住插言道:“實不相瞞,自風座主政麓州以來,我等對他是既仰慕又敬畏,他的才智氣魄讓人歎服,但性情卻冷傲淡漠,令人難以接近,我等身為下屬,為求不惹他動怒,行事都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又何曾見他笑過?”此言一出,眾人竟點頭應和,頗感認同。
    那官醫卻莞爾笑道:“這便也奇了,都說風座為人淩厲冷漠,可下官見他對那小公子倒是溫存體貼得緊,不僅親自為他換衣喂藥,還不住地向下官詢問那小公子的傷情,聽聞那小公子的身子並無大礙,他當即展顏一笑,賞了下官一鼎玉藥碾子,嗬嗬,下官可真是受寵若驚哪,原本以為會遭到訓斥的……”
    眾官員凝神聽那官醫侃侃道來,似乎難以置信,知州有些恍惚地歎道:“那……那小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他人尚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清楚,但他那模樣倒真是生得俊美。”官醫捋須笑道:“下官聽風座說,正是這小公子帶來了治療瘟疫的藥方,小小年紀真是不簡單呐,不知道他的醫術師從何門,下官還在琢磨著,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向他好生地請教一二呢……”
    “莫非,這小公子就是坊間傳言的那個小神仙?”府尹驚得老臉上的褶子都快掉下來了,怔了半晌,抬眼一望身旁的同僚,眾官員早已鴉雀無聲地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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