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浮塵歎北漠 第十七章 宮車曉碾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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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的清晨一片寧靜,鄒相走得匆忙,許是隻有趙總管一人才知曉,昨日才完婚的鄒相早已不在府中。
惟肖被安排留在沁雅園,心中自是不悅,朝芷蕭撒了通嬌,仍是無濟於事,可轉念一想,離國本是個蠻荒之地,北疆亦無可看之景,而眼前的相府倒是值得已逛,也就答應了下來。
“惟肖,可記住我說的話了?”
芷蕭仍有些不放心,這個總是大大咧咧的丫頭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
“小姐,記住了,有人來就說你抱病不宜見客。”惟肖一副凜然的表情。
“是夫人。”惟妙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
芷蕭朝惟肖一笑,推門出了屋子,身後的惟妙順手帶上房門。
屋內傳來惟肖的小聲嘀咕,“我就是喜歡叫小姐。”
芷蕭回頭與惟妙相視一笑,目光所及正好瞥見房門上張貼的“喜”字,明晃晃的,一瞬的溫暖自心底漾起。
兩年前的一語,不料兩年後的我們,有了如此的緣分。
馬車停在相府的偏門,繞過梅林,便能看到。
阿福早已候在馬車上,身形較之早年更是佝僂,見到芷蕭隻嗬嗬地笑著。
芷蕭和惟妙踏上馬車,掀開車簾,注意到車廂內的地毯、靠墊、暖爐以及些必備的食物,不由心中一暖,想不到平日裏看起來並不細心的阿福也有如此窩心的一麵。
“阿福,相爺怕已趕至隨州,我們速速跟上。”
阿福應了一聲,揮手一揚鞭,車輪飛轉,碾過昨夜的薄雪,耳旁還未有喧鬧的人聲,隻聽得呼呼的北風自馬車兩旁吹過,厚重的車簾隻微微有些起伏,車內仍是一室溫暖。
“這情形,倒又讓我想起兩年前的翾翊山之行。”
芷蕭吐氣若蘭,言語中並未有絲毫閃爍。
“小姐的身體怕會吃不消。”
翾翊山之行對於望江樓的弟子來說終究是個痛,隨行的四樓五樓弟子已屬佼佼之輩,皆是逍遙仙的親傳弟子,卻不料葬身翾翊山。
想到翾翊山一戰的慘烈,芷蕭不由蹙起眉頭。
“北地的寒氣比不上翾翊山,惟妙且寬心。”
既是安慰惟妙,亦是安慰自己。
馬車朝著西北方一路疾行,車外呼嘯的北風愈來愈猛,車內的暖意漸漸消退,寒氣逼人,突然車身一個猛烈顛簸。
芷蕭忍不住一陣咳嗽,方才已有些蒼白的臉頰現出些淡淡的紅暈。
“小姐。”
惟妙按住芷蕭的手,試圖把真氣傳給芷蕭,可是芷蕭體內的寒氣不斷上湧,抵擋了真氣的進入。
惟妙不解地抬頭望著漸漸平息的芷蕭。
“阿福或許有備酒,喝口酒壓壓便好。”
芷蕭話語極輕。
“小姐,右邊的案格裏備有溫好的酒。”
阿福朗朗的聲音自車外傳來,氣息平靜,絲毫沒有受趕車及寒風的影響。
知道阿福的異秉,亦是在翾翊山之行,連著趕了數個晝夜,仍是精力飽滿,殺上翾翊山之時,阿福留在山腳戰場,返回山腳時,隻有阿福鎮定地駕著馬車等在山下,馬車上已然沾滿血跡。
芷蕭不問,阿福自是不會主動解釋,隻是從此便對他多了份關注。
惟妙遞過酒壺,因是錫壺,壺內的酒仍是溫溫的。芷蕭喝了幾口,身上漸漸恢複了些暖意,想不到倉促之間,竟還能備上壺竹葉青,入口雖極淡,可恁是把體內的寒氣壓了下去。
北地冬日的晝極短,馬車還未進入隨州,天色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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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西關營帳中,燭火通明,離國的地形圖迫在眼前,眾副將卻是束手無策。幾日前的衍州一戰,高國以一萬兵力不敵離國五千騎兵,就連功績赫赫的何大將軍也在衍州一戰中失蹤,此時的營中已是軍心不穩。
“這樣下去如何是好,主帥失蹤,我看是我們高國氣數將盡了。”
有微弱的讚同聲傳來,自那玄櫟皇帝登基後,即便朝中有鄒相把持,高國的勢力漸漸衰退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鄒相帶來的援兵馬上就要到了,大家要對高國又信心,要對相爺又信心。”
說話的是平日最得何大將軍信任的司徒副將。
“這都過去一天一夜了,按理也該到了。”
這話一出,司徒副將黝黑的臉龐上也現出掩飾不了的擔憂。
“稟報將軍,相爺一行已至營外!”
信使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盔甲上厚厚的雪塊簌簌掉落。
整個營帳頃刻變得亮堂起來,鄒相似已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希律律”的一陣馬蹄聲,鄒相和何芷青疾馳而至,在主帳前下了馬。
眾副將已等在帳外,立刻迎了上去,盡管隔著漆黑的夜色,卻可以瞧見眾人臉上滿是希望的神情。
“還請鄒相帳中一議。”
入了帳內,眾副將麵麵相覷,不知從何說起,隻都望著司徒副將。
“司徒將軍把這些天的戰況說說。”
鄒相望向司徒副將,其實早已注意到帳中氣氛的異樣。
“何大將軍在衍州一役中失蹤了。”
“什麼!”
何芷青大喝一聲,大敵當前,主帥居然失蹤,爹再糊塗,也不會如此輕敵以身試險啊。
“芷青將軍息怒,將軍他帶著一支先行營前去探路,路上遇到暴風雪,已經兩天兩夜沒回來,怕是……”
司徒望著芷青的怒容,於心不忍,欲言又止。
“怕是什麼?”芷青問道,她素來不喜歡說話吞吞吐吐。
“怕是已遭不測。”
眾將聞言,都隻垂著頭,仍是一言不發,眼前的地形圖變得愈益紮眼。
衍州以外的北地,自那日之後,風暴愈猛,即便是熟悉地形的老馬,也是寸步難行,更何況是還未完全適應北地氣候的軍隊。
“何將軍。”鄒相一把攔住正欲出帳的何芷青。“何大將軍生死未卜,你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唯恐中了離國的圈套。”
鄒相沒有放開攔住芷青的手,救父心切,這是誰都能體諒的,更何況,何大將軍現如今已是自己的嶽丈。
“圈套?鄒相何出此言?”芷青怒意未消,但已停住了往外闖的勢頭。
“北地的氣候他們再熟悉不過,要想再暴風雪中找到何大將軍一行的行蹤實屬容易,加之離國必已猜到我們援兵將至,正好可以此加大勝算的籌碼。”
芷青的心情稍稍得到了平複,隨鄒相回到座位。
“鄒相分析得有理,離國在此時發動戰爭,多半也是考慮到天氣,這一路上,受阻於水土不服、寒冷的將士們已不在少數。”
司徒副將滿臉憂愁,若是何大將軍失蹤一事走漏半點風聲,隻怕軍心不穩。
“當務之急,何將軍,你將兩萬援軍編排入陣,和餘下的副將一起訓練軍隊,司徒副將,我隨你上延西關看看。”
鄒相略帶倦意的話語中仍是不離往日的堅定。
延西關位於延西城西北隅,據說天朗氣清之日,登上延西關可清晰地望見離國的昆都。關於昆都,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便是深秋時節滿山遍野的菊花,因是遠遠望去像極了戲水的鴛鴦,以此得名鴛鴦菊。可是此刻的延西關,幹冷的夜風獵獵吹著,吹不散凝重的氣氛,吹不散守關將士臉上的倦意。
關外的暴風雪尚未平息,極目遠眺,朦朧的上弦月似是極為渴睡,在一片蒼茫中若隱若現。
鄒相立於高國旗幟下,“何大將軍可有消息?”話鋒一轉,鄒相直視身側的司徒副將。
“相爺……”終究是瞞不過相爺的洞察,“司徒派出的探子回報,何大將軍已落入離國太子手中。”
“何將軍竟也會輕敵至此!”
鄒相的語氣有些淩厲。
“是這暴風雪誤的事,不然,以何將軍的多年行軍經驗,即便遭遇離國的突襲,也能全身而退。”
“離國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鄒相目視西北方,似能透過灰蒙的夜色望見昆都。
“還未有任何消息傳來。”
或許沒有消息已是此刻最好的消息,司徒副將如此安慰自己。
山風依舊,吹動著鄒相的青衫,山月淡照,卻照不透心底之思,隻餘著旗幟上的“高”字隨風波動,高處,原是不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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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的延西城內空無一人,城牆腳下的兩個城守縮在角落裏飲著烈酒,城外馬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城守跺著快凍裂的雙腳攔下馬車,隻見自車簾內探出雙白皙的柔荑。
“是將軍府的令牌,放行!”
年長些的城守一眼便認出將軍府的令牌,即刻做了個放行的手勢,馬車絕塵而去。
“老大,難道延西關真的出事了?”
兩城守往回走著,繼續蜷縮在背風的角落裏。
“之前是相爺和何小將軍,現在又是位將軍府的。”年長些的城守冥想了會,“不會吧,這延西關有驍勇善戰的何大將軍守著,眼下鄒相也來了,這樣一來,還會出什麼事啊!我們還是當好我們的班。”
身後的馬車聲漸漸消失,延西城又恢複平靜。
芷蕭一行已入延西城,不舍晝夜的趕路,終於離延西關越來越近。
“小姐,我們接下去往哪?”
阿福問道,手下的力道紋絲不減。
“去延西大營。”
淺睡了半宿的芷蕭恢複了些體力,開口回道。
寂靜的延西城裏再無別的聲響,有些死寂的街道透著詭異的淒涼,即便是車內的芷蕭,也注意到了城內氣氛的凝重,心中暗想不妙。
看這暴風雪還未有消退的情形,離國定也不敢在此時輕舉妄動,隻怕是高國的將士會蠢蠢欲動。
心中猛然一驚,頓時覺得刺骨的涼意頃刻間襲來,本已有些紅潤的臉色霎時泛上蒼白。芷蕭隻握起酒壺,猛烈地灌了一口,這酒,不知何時,也變得冰涼,卻還是暫時壓住了喉間驟然騰起的不適。
延西關已迫在眼前,仿佛能看到一襲青衫的鄒相,淡笑,卻已成竹在胸。
芷蕭的心中頓時一暖。
空中的上弦月緩緩落下,夜幕低垂,夜色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