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浮塵歎北漠  第十八章 疏疏一樹五更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1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憑著將軍府的令牌進入延西大營並非難事,在守營將士的指引下,很容易地找到了何將軍的營帳。
    馬車停在帳外,阿福卸下馬車,牽著馬前去喂草。
    芷蕭的腳步滯在帳外,並不急著掀開帳簾。
    “小姐。”
    惟妙出言提醒,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來,也不見小姐猶豫。
    “姐姐她似有心事。”
    芷蕭輕歎一句,換作平日,若是有人在屋外徘徊,姐姐定會警惕地出門察看,更何況是此刻形勢危急的延西關,何以容得下她兩人在帳外徘徊良久。
    惟妙隻覺得帳外涼風刺骨,多待片刻小姐怕是會吃不消,也不經小姐同意,伸手掀起帳簾。
    帳內的何芷青猛然轉身,驚愕挾著強忍的痛心襲上心頭。
    “芷蕭!”
    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芷蕭,素喜紅衣的她隻披了件白色狐裘,臉色竟是比那狐裘還要蒼白勝雪。刹那間的失神,錯以為時光在這一瞬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那次重逢。
    自小便隨師父逍遙仙雲遊四方的芷蕭,似乎早已習慣於把太多的感情,太多的情愫埋在心底。那日的芷蕭也是這般突然出現,臉色慘白,卻仍是一如既往地淡笑,那些刻意隱去的過往傷痛,恍若已在她淺淺的笑靨中零落成泥,幻化為虛無。隻是自那以後,還真未見她離開後院半步,江湖上的事,似乎就此與她絕緣。
    芷青的思緒隨著步伐愈益靠近帳外的芷蕭,芷青一把握住那雙微涼的手,拉著芷蕭進帳。
    一旁的惟妙往暖爐裏多添了些炭,不消片刻,屋內的寒氣消融了大半,倚在暖爐邊的芷蕭臉色有了輕微的緩和,不再如方才那般蒼白。
    “姐姐,延西關形勢如何?”
    愈是不願被問及,卻愈是躲避不了。
    “芷蕭,爹爹他,在衍州一戰中失蹤了。”
    那個總是板著張臉的何大將軍,那個在芷蕭記憶中從未抱過自己的父親,那個隻會嚴格訓練芷青武藝的父親,失蹤了。
    難怪方才進城會暗覺不妙,心中總有隱隱的不安,果真是出事了。
    在將軍府的十年裏,極少見到爹爹,即便是見到了,也是在忙著教導芷青。偶爾撞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初是錯愕,下一瞬又閃過些讓人難以讀懂的柔情,可是很快,他又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般對她視而不見。
    自小,芷蕭就知道她和爹爹的關係有些不同尋常,直到那日在府內東廂房的密室裏,見到了母親大人的畫像,那眉眼,那神態,還有那嘴角總是不離的淡笑。
    原來自己與母親竟是如此相像。
    心中的疑惑頓時消失,那些刻意被塵封的往事倏地掀起一角,已經不必追問也無需追問,父親和母親之間定有著不能言說的秘密,或許那還是一段纏綿悱惻的動人故事。
    芷青注意到芷蕭的失神,自小父親似乎就不疼愛芷蕭,所以才會同意尚且年幼的她跟著逍遙仙雲遊四方吧。
    “芷蕭,他畢竟是我們的父親,若是他因此被離國利用,後果將不堪設想。”
    芷蕭望著滿臉焦慮的姐姐,伸手握住她緊握的拳頭。
    “姐姐且放心,父親他戎馬半生,身經百戰,此次定也能逢凶化吉。”
    芷蕭心中卻沒有任何把握,今時今刻所要麵對的是同樣驍勇善戰的慕延太子,加之北地的寒冷氣候,更是給了離國一個甚佳的契機。
    “芷蕭,你和相爺……”
    芷蕭倏地立起身,踱至離國地形圖邊。
    “姐姐,請勿將此事告之相爺,芷蕭在延西大營裏的身份隻是望江樓蕭樓主。”
    芷蕭並不抬頭,隻望著離國地形圖,視線自昆都移至烏爾蘇,地形圖上單薄的黑點漸漸變得真實,耳畔似乎傳來離國騎兵營的號角聲,漸行漸近。
    ---------------------------------------------------------------------------------
    洪德三年元月十一,肆虐五日的暴風雪平息,離國將士蠢蠢欲動,慕延太子率領一隊騎兵行至衍州附近,以示挑釁。
    洪德三年元月十二,駐紮於衍州的騎兵已達兩萬,離國勇士一日挑關三次,皆被司徒副將及何將軍所化解。
    洪德三年元月十三,延西關東北方的狹長走道布滿離國兩萬騎兵,戰鼓震天,離國的火焰旗隨風擺動,蒼茫的雪地上鮮豔奪目。
    慕延太子的銀色盔甲反射著雪地的熠熠光芒,硬朗的外表上透著勢在必得的笑意,堅毅的眼神直望著延西關城牆上的玄青色身影。
    離國的騎兵營步步緊逼,浩大的聲勢如黑雲壓城般逼近延西關城下,揚起的雪塵在地麵形成一道灰色的屏障,久久不見消減。
    首當其衝的箭隊緊隨慕延太子,離國將士的箭術自古令人歎服,據說五歲便能拉滿弓的慕延太子即便是在飛馳的駿馬上依然能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壓陣的騎兵營全副武裝,高頭大馬,棕黑色的毛色,是離國最善戰的戰馬,騎兵手中的彎刀高擎,處處張揚著北疆男子的豪氣。
    兵臨城下,延西關的守關將士亦是整裝待發,三個身影傲然立於城牆之上,目視城下。
    慕延太子一招手,自軍中推出一輛囚車,嘲笑聲四起,高國的何大將軍半生戎馬,三國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識,此刻的何大將軍卻是衣冠不整,手腳被縛,已然全失當年一腳定江山的雄姿。
    延西關的將士亦認出囚車中人,憤怒襲上眾將士心頭,緊咬的牙關喀喀作響,眼神中迸發出一片怒火。
    “慕延太子太過分了!”
    何芷青緊握拳頭,怒火中燒地盯著滿臉笑意的慕延。
    “何芷青。”慕延太子的目光自左往右掃過,不放過城上三人的任何的表情變化,“不過是頭容易發怒的母獅。”
    一絲哂笑頓時閃過心頭。
    “鄒靖涵!”
    慕延太子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鄒靖涵身上,即便隔著蒼茫的天色,那青色的身影仍似能超越空間的阻隔,屹然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白衣逍遙,玄青靖涵。”
    今日我倒要看看這個素來以淡定著稱的高國當朝首輔鄒靖涵如何自亂陣腳。
    目光相接,那專注的目光淩厲射來,穿透塵土飛揚的狹長走道,即便是兵臨城下,即便是知曉接下去將是一場惡戰,眼神中仍是一貫的淡定,沒有退縮,沒有慌張。
    慕延太子右手緩緩舉起,這是“攻城”的手勢。
    騎兵營揮動韁繩朝高高的延西關奔去。
    自延西關城門內魚貫湧出一列持長戟的騎兵,戟,是高國將士擅用的兵器。
    刀戟相接,火光四射,高國的戰馬體型較小,給了高國將士一個襲擊離國騎兵底座的契機。長戟掃地,離國戰馬有些吃痛地退縮。
    心有不甘,離國將士發動第二輪進攻。
    數丈之外的慕延太子注意到形勢的變化,自背後抽出一支利箭,上弦,拉弓,快到隻在瞬息之間。利箭出弓,直指城牆上的青色身形。
    “鄒相小心!”
    城牆一隅閃出一道白色身影,身形一動,奪過身旁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對上利箭射來的方向,四指一扣,微一施力,手中的箭在離鄒相尚有幾米之處與銀色之箭相撞。
    慕延太子的銀色勝利之箭竟是射偏。
    城下有了片刻的沉靜,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銀色之箭上,是誰,隻是輕輕施力,便在千鈞一發之間化了直衝相爺的殺氣。
    “嘶”的一聲,是布條撕裂的聲音,定睛一看,銀色利箭偏過鄒相,偏過他身後的白色身影,射中高國的“高”字旗。
    離國的將士現出雀躍的神情,象征著高國的軍旗被攔腰射裂,大大鼓舞了離國的士氣。
    誰也沒有料到那位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手中還握著兩支羽箭,手形在半空幻化,同樣的滿弓回敬的卻是兩支利箭。
    須臾之間發起兩場攻勢,即便是自幼修習箭術的慕延太子也自歎不如。
    他看清了那個突然出現的白色身形,那雙一見就難以忘懷的明眸隻在初現之際閃過輕微的慌張,下一瞬,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放眼望去,宛若一潭平靜的春水,沒有波瀾,卻又分明讓人感覺到內中暗潮洶湧。那一頭烏黑的秀發在蒼茫雪色的映襯下恍若漆黑的夜幕,擁有足以吞噬人心的力量。
    白色狐裘掩映下的紅色,如斯耀眼,攝人心魄。
    那是,她最喜的紅色。
    驟然間,雲開霧散,天光乍現。
    誰也不會忘記慕延太子自馬上墜下時的情形,左手微伸,似是準備撤兵,卻更像是想要捉住些什麼,中箭的刺痛在他臉上捕捉不到半分,令人詫異的是他臉上越來越濃的笑意,即便是追隨慕延太子多年的將士都不曾見過的笑意。
    “叮!”
    還有支箭不偏不倚,射落慕延太子身後的火焰旗。
    所有的人都在驚愕,目光自羽箭折回到那愈益明朗的白色身形上,她的目光竟沒有聚集在前方如潮的離國騎兵上,而是微微朝前,望著身前的鄒相。
    似乎明白過來,那個如天神般的女子,便是高國轉敗為勝的希望,盡管那蒼白的臉色掩映在狐裘之上,可一股耀眼的紅色光芒卻似要噴湧而出,幾縷青絲被風吹散,像是正對著慕延太子抬手的方向。
    延西關城下已是一片混亂,人影彙集,圍在墜馬的慕延太子身邊,羽箭直刺胸口,鮮血順著黑亮的箭身汩汩外流。
    離國的韓將軍下令撤兵,還未分出勝負的離國將士慌亂北撤,誰都見證了方才傳奇性地轉折,主帥中箭,被射落的火焰旗上碾過無數匆忙的蹄印。
    韓將軍的最後一望布滿怒火,此仇不報,愧為離國將軍!
    離國的騎兵朝衍州方向撤退,高國將士亦得到撤退的命令沒有趁勢追擊。
    混亂的形勢之下,仍是沒有落下何大將軍的囚車,何大將軍也認出城上之人,是芷蕭,是他已有十年未見的小女,何芷蕭。
    多次在黑夜中行軍的何大將軍早年就練就了一副好眼力,隔著數百米的距離仍能看清她的麵容,這孩子,竟是愈來愈像她,隻願這孩子不要重蹈她母親的覆轍。
    囚車混在慌亂的隊伍中,撤離軍隊揚起的沙塵已是散亂一片。
    鄒相轉身,其實早已辨出那個足以讓他魂牽夢繞一生的聲音,是那個不曾給他承諾卻給了他無盡希望的“有緣,定能相見”。
    兩年的時光帶不走任何屬於她的特質,她的巧笑倩兮,她微微逃避的目光,她的曼妙身姿,那三千青絲,仍是任由根銀色絲帶隨意係著。時光似乎不曾流轉,一切恍若還停留在秋意漸濃的蒼州,她沒有轉身離去,他沒有打馬東歸;他不曾問過“我們還會相見”,她不曾回答一句“有緣,定能相見”。他們之間,似乎還不圓滿著一個承諾,一個足夠牽連一生之長的承諾。
    白色的光芒沒有消融在延西關蒼茫的天色中,天光乍現,自天際投射下一束清晰的光束,照耀在延西關土灰的城牆上,照得延西關如入雲端。
    眼波流轉,四目相接,又遇上他淡笑之外灼灼的目光,總將自己想要遁逃的心緒擊得潰不成軍,惟有迎風對上他專注的目光,平靜卻顯深邃。
    “多謝蕭樓主救命之恩。”
    鄒相拱手作揖,眉眼間見到她略顯蒼白的臉色。
    “舉手之事,鄒相不必多禮。”
    方才的兩箭已消耗了太多這幾日恢複的體力,強忍著體內肆意蔓延的寒氣,芷蕭語氣極輕。
    你,無事便好。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