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浮塵歎北漠  第十六章 三生緣薄吹蕭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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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德三年元月初八。
    將軍府的花轎自德勝門繞皇城半周出崇文門,吹吹打打地一路像是又過了一個新年。送親的隊伍綿延數裏,陪嫁的嫁妝彰顯著十裏紅妝的風采,整個儀仗隊伍穿行在尚未褪去新年熱鬧的京城裏,紅得如斯耀眼。
    鄒相著一身禮服,望著院內漸漸聚攏的賓客,即便是祝賀聲、溢美詞不時充盈在相府內,仍能聽到愈益清晰的吹打聲。
    兩年多來,隻道翾翊山一戰死傷無數,隻道蕭樓主孤身闖進魑魅宮,隻道望江樓已由逍遙君出任樓主,卻始終沒有她口中所道的那句“有緣,定能相見”。那日轉身離去的蕭樓主,發髻上的銀色絲帶輕盈搖曳,那是多少次午夜夢回無法企及的傷痛,隱隱,卻已深深紮根於心底。
    院內盛開的梅花,已曆經兩載春秋,今日似已盛開到極致,俏盈盈地綻放於枝頭,綻放在相府的每個角落,卻可曾綻放在她的心間?
    鄒相收了收頗有些淩亂的思緒,心中隻閃過一絲哂笑,真正的有緣人姓何,不姓蕭。
    敕造的相府正門梁上,垂著六個鮮豔的宮燈,兩邊的鞭炮已蓄勢待發,廊下忙碌著招呼前來赴宴賓客的發福男子,便是相府的趙總管。
    鄒相自內廳緩緩走來,身後的陸文翰亦是一身紅裝。
    花轎沿著朱雀巷,一個拐彎,不行數步,便停在了相府門前,花轎平穩落地,鞭炮聲驟然響起,和著吹打聲,響徹整個相府。
    騎在花轎左側的何芷青下馬,掀開轎前簾幕,扶著鳳冠霞帔的新娘下了花轎,即刻被點燃的禮花升騰於京城上空,瞬間照亮半個京城。
    芷蕭每踏上一步台階,都能感覺到相府的氣息漸漸明朗,但因隔著喜帕始終感受不到他的目光。
    鄒相望著盈盈走來的新娘,一樣的紅衣勝血,隻是記憶中的那個紅衣女子處處散發著江湖的隨性,眼前的終究是多了些朝野的束縛。
    鄒相伸出手,自何芷青手中接過新娘,兩手相觸,她的手微帶些涼意
    “妹夫,你可要好生照顧我妹妹,不然我手下的將士就算踏平相府也不會饒了你的!”
    何芷青難得的笑意亦是透著些嚴肅。
    鄒相微頷首,領著新娘往大廳走去,耳邊的賀聲不絕如縷。
    芷蕭隻覺得心中一陣緊張,隔著喜帕,視線所及處隻是紅豔一片,惟有掌心契合處傳來源源不斷的溫度。
    從來都可以摒棄外界的紛擾,就像平日獨倚望江樓垂首望著院內平靜的人影,不受羈絆,了無牽掛,可是此刻不行,所有的淡然恍若在頃刻間消失殆盡,腦中充斥的隻有那個玄青色的身影,永是挺拔,永是專注。
    芷蕭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喚,“夫人”。
    是他的聲音,回過神來,方才司儀似喊了聲“一拜天地”。
    竟是在如此隆重的婚禮上失神,微涼的手被輕輕捏了一把,是他傳來的提醒,芷蕭頂著有些分量的鳳冠往前一傾。
    不知過了多久,“禮成”的聲音自身側傳來,掌心的溫度便在此刻消失,那麼一絲的失落在心底翻騰,原來這一刻,已貪戀上他的溫暖。
    喜娘攙扶著芷蕭一路走著,耳畔的喧鬧聲漸漸離得遠了,他當然不會跟來,現在的他得陪著滿院的賓客觥籌交錯。
    她,似乎在盼著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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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漸漸沉下來,紅燭通明的相府絲毫沒有沾染上冬日的寒氣,廳堂裏的喜宴也依舊沒有結束的安靜。
    屋子裏靜悄悄的,惟妙隻候在床邊若有所思,惟肖那丫頭似是累極了,靠在躺椅上打盹,氣息有些紊亂。
    等待綿延不絕,自蒼茫的翾翊山而下,沿著曲折的山路,翩躚兜轉,穿過初遇的蒼州,回到京城,最終聚集在相府。午夜夢回,總是捕捉不住他專注的目光,就似在翾翊山之上,放眼望去也捕捉不到他半絲玄青色的身影。
    身旁的惟妙又剪了次燈花,竟已是下半夜的光景,聽得廳堂內的熱鬧聲驟減,屋外的北風呼嘯聲隱隱傳入屋內。
    心中總有些惴惴不安。
    惟肖被門外的一陣敲門聲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應門。
    “定是相爺來了。”
    惟肖開了門,定睛一看,竟是位矮胖男子。
    “老奴是相府的趙總管。”
    來者正是在相府威望極高的趙總管。
    “趙總管又何事?”
    惟妙也來到惟肖身邊,警惕地望著門外的趙總管。
    “北疆突發戰事,相爺和何將軍已趕往皇宮,形勢緊迫,怕是即刻便要啟程趕赴延西關。”
    趙總管立在門外,並不進屋,盡管隔著薄薄的屏風,趙總管低沉的聲音仍是順著風傳來。
    “多謝趙總總管。”
    惟妙禮節性地致謝,倒是惟肖頗有些不情願。
    “還請夫人早些休息,相爺回來後,便會與夫人完婚,老奴這就告退。”
    半掩的門透進陣陣刺骨的涼意,芷蕭這才意識到端坐了甚久的雙腿已有些麻木。
    屋子裏又恢複了方才的沉靜,就連平日極愛吵鬧的惟肖也在惟妙警告的眼神中抿緊了嘴。
    注定了一夜無眠。
    紅燭閃閃,倒映在合巹酒酒麵上,遊遊離離,忽明忽暗。
    “惟妙,幫我把這些撤了。”
    身旁的惟妙微微一怔,掀起紅得刺眼的喜帕,方才還覺得溫暖的色彩此刻望去隻覺得分外晃眼。
    芷蕭望著鏡中盛裝的自己,三千青絲柔順地垂下。
    素來婦唱夫隨的生活是普通人才能擁有的,但是似乎誰都有權利追求百年好合的生活,我們也一樣。
    芷蕭隻淡笑,自答應婚約之日起,將軍府二小姐,望江樓樓主已成為過去,現在的自己已是堂堂的相爺夫人,自己的良人,是高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權傾天下,威震江湖。
    從今以後,我們禍福相依,禍福相依……
    屋外的北風呼嘯了一夜,待清晨推門一看,果真又是一夜飛雪,園中看似新栽的梅花不堪重負地落了一地,瓣瓣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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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外的皇宮仍未褪去新年的盛裝包裹,深夜的皇城,萬籟俱寂,這個容易吞噬人心的深宮在黑夜裏顯得格外陰沉。
    年輕的皇帝在殿內來回踱著,一旁的信使仍哆嗦地跪在地上。
    “皇上!”
    鄒相的聲音中總有種讓人心緒平靜的力量,已換上便服的鄒相和何將軍便在得到消息後一炷香的時間內趕至禦書房。
    “靖涵!”
    私下無人之時,玄櫟皇帝仍是保留了昔日的稱呼。
    鄒相接過信使手中的急函,明黃的紙麵上“延西告急”四個大字觸目驚心,眼神速速掃過,兩軍最近一次在衍州的交鋒,兵力上居於優勢的高國居然不敵離國五千騎兵。自古便以地形見長易守難攻的延西關也是遭遇離國高手的頻頻挑關,形勢岌岌可危。
    “臣願帶兵前往支援。”
    何芷青主動請纓,秀氣的臉上已布滿平日的淩厲。延西關素來是高國最重要的營地,也是自古兩國的必爭之地,更何況父親半生的戎馬生涯亦是在延西關。
    玄櫟皇帝望著何芷青的禮服,眼神中閃過一絲彷徨,似乎是有些不習慣於何將軍的這身打扮。一身的喜氣經過此番趕路已然消失,今日是鄒相與何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卻不料無端生出如此事端。
    鄒相似是看出了玄櫟皇帝的猶豫,“皇上,臣願隨軍前往延西關督戰。”
    隻是一句請求,可是言語中溢滿堅決,家國天下,從來都是有國才能有家。
    “相爺。”
    玄櫟皇帝和何芷青的聲音疊在一起,今日才新婚的鄒相竟是還未喝過合巹酒,還未見過新婚的夫人一麵,就要帶兵北征。
    “皇上且放心,府中的事情臣定會安排好。”
    鄒相的目光自皇帝轉向何芷青。
    是在逃避嗎?這並不符合自己的處事風格,但為何一想到今日的一切,仍能隱隱感覺有些涼意的掌心,內心那些不安的情愫就在不斷催促著自己帶兵北征。
    或許這隻是個自欺欺人的借口,隻是自蒼州的那日初見起,自己的心裏便再沒有多餘的一隅來容下他人,即便從此以後,我們無緣相見。
    何芷青望著鄒相滿臉的堅定,隻微歎了口氣,再無其他話語。
    “靖涵,待你勝利回師,朕一定再給你們辦一場婚禮,到時候,就在這皇城永和殿內。”
    玄櫟皇帝焦急的心情稍稍有了平複。
    “鄒相,何將軍聽旨。”
    鄒相和何芷青下跪領旨。
    “朕命何將軍帶兵兩萬援助延西關,封鄒相為隨軍督師,前往延西關督戰,朕之令便如鄒相之令。”
    “臣鄒靖涵領旨。”
    “臣何芷青領旨。”
    玄櫟皇帝按在鄒相肩頭的手一直未收,不重的分量,卻關係著延西關的歸屬,關係著高國的存亡。
    東方漸漸現出魚肚白,禦書房的暖窗裏透出三個頎長的剪影,伴著窗外簌簌搖曳的蕭瑟竹影。不知何處傳來隱隱的簫聲,時緩時急,似在吹奏一曲動人的離歌,綿長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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