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喜氣早已衝淡了冬日的冷冽，火紅的燈籠，金字的對聯，早已掛起，臘肉紅椒、爆竹聲聲。
    韓府上上下下都忙著張燈結彩之時，韓員外收到了慕容軒的拜貼。來人轉述慕容軒剛到寧河縣，稍作休息後，午時便會來府上拜會韓員外。
    韓員外詳細問了來人，得知慕容軒一行三人下榻沁心園，甚感不妥。
    此園是個風情雅致的別院，據縣府備案顯示，該園子的主人是一異姓商人購得，但此人自買下該產業後就再也未出現過，平時無人居住，隻到慕容軒來了以後才住過。
    平日入住沁心園倒也清靜，而今過年時節，僅三人入住此園就顯得過於冷清。如此倒顯得韓家怠慢了貴客，不合待客的禮數，倒不入請他入住自家，彼此有個照應。
    韓員外思來想去，即便叫周管家安排廂房，自己親自去沁心園將慕容軒接到韓府。
    宛鶯看到慕容軒進來，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果然來了！
    自從小雪知道韓員外邀請慕容軒後，一直心神不寧。
    而今他來了，小雪卻在三天前告假回家。
    先派人通知小雪吧。
    她肯定也不肯來。
    小雪說過，他就像天上的蒼龍，而她隻是顆凡草，他永遠都看不到她。
    宛鶯則不以為然，情份的事情不應被世俗牽絆，唯有相互欣賞才是情之所依。
    至於慕容軒的想法，總要先試探一下……
    慕容軒自進門來時與她問候一聲之外，宛鶯一直找不到獨處的機會。韓員外韓府的二位夫人都在為慕容軒噓寒問暖，連知縣大人都領著四位妻妾跑到韓府來拉家長，甚至一直到三十年夜的團圓飯都賴著不肯走，韓員外隻得留他們一起共進晚宴。
    她隻能遠遠地等待機會。
    家宴過後，知縣大人還在高談闊論間，慕容軒略顯出疲憊之感。此時知縣大人才發現自己叨擾多時，攜妻妾一同散去。
    “爹爹，讓孩兒送慕容公子回房吧。”宛鶯說道，心想機會來了。
    二人一前一後走著，慕容軒甚是沉默，靜靜地跟在宛鶯後麵。好幾次她以為他沒跟上，回頭看他。
    “到了。”廂房就在麵前，宛鶯還是沒能開口，“早點歇息吧。”
    為什麼事到臨頭，感覺開口如此之難？
    她欲轉身離去。
    “進來吧。”慕容軒溫柔說道，“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怎麼知道？”宛鶯頓感滿臉通紅。
    “從你見到我的一刻起，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遊離，我猜你定是有事要跟我說。”
    慕容軒說完便先進房中，好像知道她也會進去。
    宛鶯猶豫再三也跟了進去。
    罷！罷！罷！今天就為小雪問個清楚明白。
    慕容軒已經沏好二杯茶，示意宛鶯在紅木圓桌旁坐下。他關了房門，也自行坐於圓桌的對麵側身品茶。茶水在燭光中鳧鳧飛煙，飄散在這謙謙君子的周圍，宛鶯才發現他身上的白衣長衫稍顯單薄，在光影之間顯得愈加清瘦。
    慕容軒品完茶，雙目含春地看向她。
    “咳！”她立即收起眼光看向別處，指尖扯著衣角，不知如何開口。
    “還記得八月前的約定嗎？”慕容軒撥弄著杯蓋，問道。
    “嗯？”她恍然想起，“你是說騎馬同遊寧河？”
    “而今可以了嗎？”慕容軒笑問。
    “當然可以，過幾日我們便一同遊寧河。”宛鶯笑道，她向他講述起自己學騎馬時的情景，慕容軒的表情也隨著她的描述漸漸豐富了起來。
    “哦，對了！”宛鶯自懷裏招出那塊小雪臨走時交還給她的玉璧，小心翼翼放到桌上，“這是你的嗎？那天你走後，小雪在地上發現的。”
    “原來在這裏。”慕容軒輕揉著玉璧，將它收訖，“多謝宛鶯小姐。”
    “不是我發現的，是小雪發現的。”宛鶯再次強調一下。
    “有什麼不同嗎？”慕容軒甚感好奇。
    “小雪不是我的奴婢，她是爹爹請來保護我的。她其實是橫風鏢局的女兒，排行老三。我們自小認識，同情姐妹……”宛鶯解釋著，希望他能明白。
    “原來如此，請代我轉謝小雪姑娘。”慕容軒應道，但他似乎不想再聽下去。
    “慕容公子，”宛鶯大口喝了口茶，認真地問道，“可否請教一下？”
    “請講，我必知無言，言無不盡。”慕容軒為她斟茶的動作優雅嫻熟。
    “請問慕容公子可有妻妾兒女？”宛鶯害怕得低下了頭。
    慕容軒似被這個問題逗樂了，他笑答：“沒有，至今子然一人。”
    “是因為沒有中意之人嗎？”她追問。
    慕容軒挑了挑眉，眼光深邃地凝神看她，她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太過唐突，她臉紅耳赤地低下去。
    “曾有過幾個紅顏知己，如天都第一名妓媚娘，此女子的音容笑貌及琴藝文采都猶勝於當年前勝名一時的名妓香菱；”他探索地看了一眼宛鶯，繼續說道，“如有閩南第一舞女之稱的俞芷丹，自小才貌雙全，名豔雙收；還有燕郡第一……。”他緩緩細數著，不知道說到第幾個了。
    真是人不風流狂少年，宛鶯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竟然都那麼好，又為何不娶？”
    “因為能做我妻子的人隻有一個人。”慕容軒此時竟露出痛苦的神情，“宛鶯，你相信前世因緣嗎？”
    他沒有等她回答，站起身來繼續說道：“自小我就隻做一個夢，夢裏都是這名女子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歡聲笑語無不讓我動容。我夢見自己曾經曆三世的磨難，都沒能找到她，而我相信她今生必定會出現，而且會成為我的妻子。”
    此時慕容軒已經站到宛鶯的身後，手指輕觸宛鶯的青絲，氣息漸漸逼近，他的聲音輕柔溫存，在她的耳邊纏繞。
    宛鶯頓覺腦袋轟隆作響，她一躍而去，逃向門邊，方敢轉過身來看他，慕容軒的眼神之中竟有一絲絕望。
    “不早了，我回房了。”
    說罷，她就倉皇奪門而去。
    冬日的早晨，淡霧彌漫，妖嬈著縣外層瀾疊狀的山脈。
    大地本色的肌膚，在農家的香煙中纏繞，白青間灰，水漬淡墨，天上人間。
    宛鶯一直將自己鎖在房中不肯起床，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害怕。
    昨夜的話語還在耳邊回想，他的話中像有暗示，他說的那個女人又是何人，她不敢再深想下去。肯定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她安慰著自己。
    她一把將被搇蓋住自己的腦袋，在被窩裏翻來覆去。
    家丁好幾次來問她何時起身，她都推說天太冷，不想下床。
    直到下午告訴她，韓員外和慕容軒都去了知縣府，她才饑腸轆轆地走出房來。
    晚上是放天燈的時候，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出發了。二位娘親都在忙碌地準備著。
    她想起小雪親手為慕容軒做的天燈還在小雪房中，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帶上。隻是小雪此生與他無緣了。
    宛鶯感覺自己一天都是渾渾噩噩的，她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怎麼出得門，怎麼上的馬車，怎麼到的天河，她都不清楚。
    “宛鶯！宛鶯！”二夫人趙靈在輕喚她。
    “嗯……”她回過神來，立即跳下馬車。
    此時天還沒暗，她看到遠處圍帳內，慕容軒與知縣大人一起在談笑風生，神情淡然。周圍圍著一圈的鄉紳財主，韓員外也身在其中。
    趙靈摸了摸宛鶯的額頭，以為她身體不適。宛鶯搖搖頭，裝作神輕氣爽的模樣催著眾人盡快入席。
    她們向那圍帳的左側走去，同往年一樣，這裏是鄉紳財主的家眷坐的位置。
    節目很快開始了，所有的形式幾乎與往年一樣，隻是跳舞的內容更為厭俗。慕容軒在圍帳正中有個與知縣大人平起平坐，在如此厭俗的場合之中依然顯得清風傲骨，處之泰然，眾人都對他投已欽慕的目光。這個當今世上的風雲人物，儼然成了今日場內最閃亮的明星。
    有人宣布放天燈時，眾多少女立即跑到慕容軒，緊跟著他走向岸邊。
    宛鶯手中提著天燈跟在眾人身後，眼光跟隨慕容軒漸遠的身形。美女從中的他依然體態從容，仿佛這種場麵已經思空見怪。
    天燈已經一盞盞升起，宛鶯卻被擠到一旁。
    奕哥哥，我是否該將小雪這天燈交給他？她傷神地看著小雪的天燈暗自問道。
    “還是沒學會？幫你可好？”不知何時慕容軒已在她身邊，為她架起她手中的一盞天燈。
    “這個天燈是小雪為你做的。”宛鶯指著他手中的天燈說道。
    “哪個是你做的？”他指著另二個問道。
    “這兩個是為我自己和奕哥哥做的。”
    “那兩個都要放嗎？我來幫你架燈。”他換下小雪做的天燈，將火折交給宛鶯，兩手分別各架起一個天燈。
    宛鶯接過火折點亮了天燈和紙蓮。兩個天燈先後在慕容軒的手中嫋嫋升起，宛鶯將兩朵紙蓮放到水中。望著那星光遠去的燈火，慕容軒的眼中顯現中一絲的滿足。
    宛鶯再次將小雪的天燈遞給他，但他此時身形未動。他凝視她的眼睛在燭光之中如此柔美而深情：“去年我隻能在對岸遠遠望著你，而今卻可以站在你身邊為你放天燈，足見老天多麼眷顧我，我相信命運一定會將你帶到我的身邊。”
    宛鶯呆呆地看著慕容軒轉身而去的背影，天燈從她手中飄入天河，衝翻幾朵紙蓮。
    漆黑的對岸，仿佛那雙眼睛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