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字佩  第四念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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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知道反而比不知道,更讓人難以理解,無法放下。
    如果燊鷺在被喜悅衝昏理智後,能慢慢冷靜下來的仔細一想,就能明白自己是被畢焾騙了。
    明明畢焾最不會撒謊的一個人,最後卻還是把他騙了過去。
    或許,在一方麵屢次失敗的人,有那麼一次成功,對畢焾來講,足矣。
    史書上亡於火海的人影,與幻境中,少年懷抱靈位的單薄身影逐漸重合,夭灼終於想通全部,長長歎了口氣。
    “我原以為,燊鷺隻是想讓畢焾活著,卻沒能想到,這隻是其中之一而已。”
    “哦?何出此言?”微時詡雙手交疊托著下巴,一雙眼帶了點笑意望著夭灼。
    作為上神,微時詡對這些凡人的糾葛並不上心。
    但夭灼提及此事時,臉上總在變化的表情於他而言,不論是無奈還是恍然,都令他見了心生歡喜。
    神界隕落,仙界的事情也不用微時詡費心,說句實話,如今的天地間,能讓他在意的,唯有一人。
    所以,他剛一出關,迫不及待的,就來尋他了。
    再者,夭灼口中所講這兩人的事跡,與玉涼曾稟報過他的一件事有些重合,想到往事,微時詡心下有了些許想法。
    夭灼不知微時詡在想什麼,對上微時詡那雙眼,夭灼本能的就開始無措,眼神總是輕輕和他碰撞,又立刻遊走。
    對麵人遊移的眼神,以及暈開嫣紅的耳根都被微時詡盡收眼底。
    眼底不自覺的蕩開一抹很快消失的笑意,微時詡伸手敲了幾下檀木桌,眼眸直勾的盯著夭灼如玉的臉龐,語氣故意帶上幾分被誤解後的疑惑。
    “你怕我?我有那麼可怕?”
    敲擊的聲音讓夭灼微驚,男人那被誤會而低沉下來的聲音更讓夭灼有些慌張,急急忙忙的解釋。
    “神君一點也不可怕,夭灼也不曾害怕神君!”
    “那你為何說話連望著我都不敢?還有,不是說好,喚我名字即可的麼?”
    微時詡知道夭灼並不怕他,但夭灼對待他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微時詡很不自在。
    他見過夭灼對待玉涼的態度,還有兩人之間相處的言行。這和對待他完全不一樣。
    微時詡明白是自己的身份對夭灼來說,是過於沉重。
    但是,夭灼明明不在意身份差距的。
    想到這裏,微時詡是真的疑惑了,眼眸裏滿是不解。
    若是夭灼知曉他的想法,絕對會深深歎息。
    一個是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心中戀慕的對象,兩者豈會一樣?
    不過,夭灼雖然不知道微時詡的想法,但見他眼中的不解,抿了幾下唇,按捺下內心翻湧的情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與人解釋。
    “時詡上神之尊,於世間眾人而言,可謂是天與地,月與星。世間無人不畏懼神君,畏懼這個尊位。夭灼幼時,聽人頌揚神君的事跡,心中對神君很是敬仰。
    今日得見神君,承神君眷顧,已是我莫大的榮幸。至於與神君稱友,夭灼被這驚喜衝昏了頭腦,一時間,難以轉圜。”
    每當夭灼吸收完一次執念,總會盡他所能的做些什麼來幫助這份執念的主人。
    以往有丹卿在一旁幫他,聽他的講述,彼此探討交流,為其中發生的情仇讚賞或唏噓。
    如今,丹卿因朔月的原因,回去浮世書中修煉。
    夭灼都以為這次隻有自己一個人,他萬萬沒敢想,微時詡會來。
    愛慕的人就在身邊,咫尺可觸,這樣的場景夭灼以前完全不敢認為這是真實。
    他幻想,若有這麼近距離相見的一天,他必定會毫無分寸可言。
    現在這般沒有失態,已經是夭灼在腦內演練過無數次,他所能表現的最佳狀態。
    聽他這番話,微時詡不由一愣,隨即按住自己的額頭,輕輕一笑。
    “原來如此,確實是我操之過急,忘了顧及夭灼的感受了。”
    是了,是他有些魔怔了。
    他忘了,對於夭灼來說,他們倆今天是初次相見與相識。夭灼哪能這麼快就接受呢。
    隻是,夭灼剛剛說的,對他很是敬仰,這可和他知曉的不一樣哦。
    微時詡忍不住,望了夭灼一眼。
    正為自己過了一關暗暗放鬆的夭灼,被男人這似笑非笑一眼弄得,莫名打了一個寒磣。
    沒等他多想,就聽見男人又道。
    “世間無人不畏神君,不勉強夭灼能幸免。隻是,不知能否,夭灼可以,不畏時詡?”
    那雙眼,看著他時盈滿了笑。令夭灼恍惚了一瞬,像溫和的風吹起滿池漣漪,久久不息。
    夭灼用力按了一下指節,沒有回避與人對視,認真的點頭。
    “有時詡為友,夭灼必定,不畏。”
    彼此這番交談,倒是磨去了之前的一些尷尬。
    微時詡和夭灼各懷心思,但他們最終的目的是一致的。
    現在的相處,雖算不上他們想要的最佳,也可說是循序漸進的第一步了。
    經過之前的小插曲,兩人又把話題撿了起來重新談論。
    “相愛的人,彼此之間最為了解。燊鷺很清楚畢焾的性格,就算是再重來百次,畢焾也不會為了一己之生而斷送全族人的活路。燊鷺知道,卻不釋然。所以,畢焾活著,隻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稍稍回想,夭灼抬手按住心口,覺得滿心酸澀。
    進入幻境前,隻憑沾染執念的物件,夭灼不能知曉究竟是誰的執念。
    隻能在幻境中,由自己的所見所聞來判斷,思考這股執念從何而起,然後解除執念的因。
    等幻境一破,夭灼再用術法去查他們之間,曾在世上的種種。
    史書上對於畢焾和燊鷺的描寫不過一頁紙張,對夭灼來說,他卻是經曆了他們的大半個人生。
    為何是大半個?
    幻境裏不會是絕對的悲劇,它最後所呈現的,對於他們來說,已是最好的結局。
    因為最壞的,早已發生,真真切切。
    “難怪呢,我對燊鷺傳達畢焾最後的希望時,他會有那麼大的反應。畢焾的死局改變不了,而燊鷺……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做不了,最可悲啊。”
    夭灼抬頭看著閣頂,眼前逐漸變得模糊。手邊的書卷翻在樾國國破那一頁。
    夭灼的眼前,朦朦朧朧的望見了燊鷺。
    他握著劍的臉色是那麼平靜,可曾經充滿星點的一雙眼裏,隻剩空洞。
    單薄的身子靠在宮殿敞開的門上,仿佛失了魂一般,隻望著遠方的天邊。
    宮人們逃跑的慌亂聲,刀劍碰撞刺進人體的慘叫聲,他好像都聽不見。
    身後的火,從華美的帷幔開始,蔓延到漆金的殿柱,爬上橫梁。溫度一點一點攀升,黑煙逐漸在籠罩整座宮殿。
    不多時,那些叛軍來到殿前,應該是想要活捉那個昏君吧。
    他們的到來,驚醒了失神的燊鷺。
    他的眼,從天邊,拉回放到他們身上,然後在地麵散落的狼藉上掠過,最後,落到他手裏滴血的劍尖。
    左手傳來的涼意,讓他空洞的眼裏起了最後一絲波瀾。
    身後熾熱的高溫並未使他害怕,反而轉身一步一步走進一片橙黃的火海,沒有絲毫退卻。
    他會想什麼呢……他又期待看到什麼呢……
    可能是,他終於大仇得報。可能是,他終於不用獨活於世。
    又可能,他看見了畢焾,向他伸出一雙手,終於來接他了。
    夭灼閉上眼眸,為畢焾和燊鷺,一滴淚劃過臉頰,滴在他肩上衣裏。
    “燊鷺所想,無非是有人能阻止他因報仇,手染血腥。而那人,最好是畢焾罷了。”
    畢焾死後,仇恨使燊鷺生存,同樣使他痛苦。
    燊鷺本性良善,卻為了報仇,做出了坑害千條人命之事。
    其中苦痛,可想而知。
    在幻境裏的無動於衷,隻因不知結局。
    現在知曉,夭灼整顆心都浸在酸楚裏,久久不能釋懷。
    “他們的前世已成定局,不可更改。我們再惋惜難過,他們也無法收到我們的心意,不如,護佑他們的今生。”
    微時詡見他這樣難過,手指輕動,很想將他抱入懷中替他拂去那滴淚珠。
    可想到時機還未成熟,隻好暗自忍耐,親手泡了一杯茶放在人麵前。努力放輕聲音,略僵硬的安慰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微時詡的話夭灼明白,那滴淚落下後,他已經好了些許,伸手擦去那抹淚痕。
    想到自己在微時詡麵前竟然控製不住情緒,難過的哭了,夭灼心中湧起幾分羞赧,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時失態,讓時詡見笑了。”
    “人之常情,怎會。”
    夭灼這副表情動作,倒是有些以前的樣子,也符合他的年齡,透露著一些可愛。微時詡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笑他呢。
    “夭灼用輪回盞和玉佩上殘留的氣息發動了生世陣,不知,可有找到夭灼想找的?”
    不想夭灼再糾結,微時詡提起了事關今生的問題。
    夭灼沒有絲毫在避諱微時詡,根本沒想過瞞他,對他提起的問題點點頭,“已經找到了,離我們不算很遠,就在玖國內,東南方向七百裏外。”
    “既然人已確定,夭灼是想即刻動身,還是?”
    微時詡掐著日子來的,本來仙界還有點事沒有解決,可是想到朔月將臨,便把事都推給了玉涼,下界立刻來到夭灼身邊。一方麵私心,一方麵護他修煉。
    幫人是夭灼確定的,朔月期的修煉他也是想好了的,讓他們重逢並不急於一時。
    在夭灼探查的過程中,他還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燊鷺今生,並不是人。而他和畢焾的距離,很近。
    想到這裏,夭灼對微時詡搖搖頭,手上白光一閃,一副畫卷便出現在桌上。
    “朔月將至,我不打算出琉璃閣,準備再入幻境,好好修煉,提升修為。”
    卷紙有些發黃,一看便知是上了時間的東西。
    上麵濃鬱的念靈氣息,微時詡能夠感受到,是個能讓夭灼修為大增的物件。
    “那,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和夭灼一起進入幻境,幫夭灼護法呢?”
    拒絕這個詞,夭灼對微時詡很難說出來,假意推辭一番,就答應了下來。
    畢竟,他也很想微時詡能和他多呆一會兒。
    這畫卷是夭灼托丹卿,用浮世書和他的輪回盞在一富商家找到的。
    那富商說,因為是祖傳下來的東西,所以即便它陳舊破損了,也沒有扔掉。
    富商不愛畫,沒看過畫中內容。隻說聽老人談過幾句。
    若世有輪回之事,願當初的有緣人,能憑此畫,再度相見。
    ——
    畫卷緩緩展開,他們才發現這幅畫卷的底端已經損毀,不過並不影響畫中所繪。
    身著白衣錦服的男子坐在一棵梨花樹下,一手撐頭,一手握著書卷。
    他似乎坐了很久,衣擺、肩上、發間都落了花瓣。
    畫師的功力不是很好,卻處處可見用心。
    畫雖陳舊,衣服上的紋路卻依然清晰可見。
    男子不知坐了多久,微笑的臉上不見半分不耐,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溫柔的看向畫者。輕啟的唇瓣,似乎在說些什麼。
    左上角有著畫師的印鑒——
    訾忌。
    印鑒下有兩個簪花小楷,寫著,
    蔚璟。

    作者閑話:

    琢字佩算是一個開頭,這一篇章已經結了,開啟下一篇章——丹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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