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周陵轉頭，見宋一墨從他身後出來，仔細看去，才發現大門兩側都是裝飾成牆麵的暗門，不知道通向何處。
    “見過周老爺了？”
    “嗯。”周陵從前聽他這樣稱呼爺爺，隻是習以為常，此時卻覺得怪誕，總是想著，他如今這樣的身份，嘴裏萬萬不應該出現“老爺”這兩個字才對。
    “你想好了嗎？”
    周陵看著他的眼睛，裏麵深得像是有一口井，井中有凶獸，叫人不敢去看，又叫人忍不住去看，以致沉迷其中。
    他仿佛是被蠱惑了，輕聲問：“宋一墨，你是不是等了我許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就在他問出來的那一刻，他看到那深井有了波瀾，裏麵的怪獸露出了獠牙，像是要吃了他。
    “嗯。”他說。
    “你怕我不來？”
    宋一墨被他清亮的眸子看得透徹，心事被洞悉得徹底，於是堅硬的盔甲自己融化成了水，溫柔的將他包裹其中，溫度一點點升高，在他不知不覺間就將人心煮化了。
    周陵的神情有些受傷：“你能來救我，心裏應當是有我，隻是我總聽不到你說，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了解你，我是不是自作多情……”
    “不是！”
    周陵被他打斷，原先的話就說不下去了，便換了話題問：“你果真在等我？”
    “嗯。”宋一墨最後仍舊隻是說了這樣一句。
    其實他自從回到一墨閣，就一直站在那扇門後麵，沒有打坐也沒有做旁的事情，隻是靜靜等著，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他應當在等周陵守約前來。
    怕他不來，從此仙途仍舊是他一個人，從前如何思念，今後依舊如何思念，最多去山下看看他，看他娶妻生子，看他美滿一生，而後照料他的後代，去尋他的轉世，仍舊看他長大，看他娶妻生子……
    可是他也害怕周陵回來，然後興衝衝告訴自己，他選擇與自己一道修仙，隨後，便騙他入了五行宮，等他踏上仙途，再告訴他，修仙之人不宜與凡人有太多牽扯，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然後看著他哭，看著他身陷兩難之境，最終不得不被困在五行宮，成為他一個人的……
    周陵就是被這輕輕一聲哄好的，他燦而笑道：“我想過了，我要與你一同登上仙途。”
    他反倒是猶豫了：“你……”
    周陵知道他在想什麼，雖沒有聽他問，自己卻答了：“我已然與長輩說清楚，今後，今後不再入周家族譜，也不能再叫周陵，一墨，今日起，我便是周鴻漸了。”
    獵物自己踏進了獵人的陷阱，獵人卻舍不得動手了。
    “你、你都知曉？”
    “嗯。”周陵上前一步，握住他捏緊的手，“我想起你從前離開時，宋伯伯他們擠在同一輛馬車，你自己坐在一輛馬車，我在後麵拚命喚你，宋伯伯他們都探出頭來，每一個人都哭得泣不成聲，你當時沒有與我告別，自己一個人坐在裏麵，你也是在哭嗎？”
    宋一墨搖搖頭。
    他記得當時的情形，他是想要出去看看的，那位先生將他按住了：“今後仙凡有別，何必徒增心劫？”
    他那時伶牙俐齒，自然是反駁：“不歡而散，豈能沒有心劫？”
    那先生也是可愛，仔細想了想道：“小公子說得也對，那你去告別吧。”
    少年宋一墨沉默了。
    有些人，想一想給他無盡的勇氣，一見到可能就丟盔卸甲，輸的一敗塗地。那時的周陵對他就是如此。
    為了周陵，他可以去麵對許多他難以想象的危難，為了周陵，他也能去許多他不敢去的地方，隻要想到將來能匹配得上他，他可以一往無前。
    可是如果他開了手邊這扇窗，見到他，聽他問自己：可以不走嗎？他所有的骨氣和暗暗積蓄的力量將一泄到底，可能連宋家莊都走不出去。
    “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不過是個告別罷了。”
    是啊，不過是個告別罷了，宋一墨閉上眼睛。聽著身後一聲聲的叫喊，終究是忍住了。
    ……
    “你總是比我厲害。”周陵輕笑，“我方才在家裏，掉了一地的眼淚。”
    這句話像是一壺摻了劇*毒的烈酒澆在他的心髒裏，宋一墨覺得疼，無藥可解，又無力可解，他伸手想去給他擦擦眼淚，真的伸出來了，又不敢真的去碰他，就像是之前的許多次一樣，隔著一寸空氣，慢慢的，將他本不存在的眼淚拭去。
    周陵伸手握住了他的，湊前一些，主動將自己的臉帖在了他的掌心裏。
    宋一墨手指一顫，卻沒有收回去。
    周陵感受他極盡輕柔的指尖，與他的目光對上，笑了：“宋藏鋒，我今後便全然交予你了。”
    他不知道他所有齷齪的不堪的心事，他懵懵懂懂闖進他的陷阱，他把自己獻祭給了魔，他說，我今後，全然，交予，你！
    宋一墨不敢去深想這句話深處的含義，他默念幾句清心咒，拉著他坐在廳中，兩人一左一右，中間相隔了一個矮桌，整整有三尺！
    周陵有些哀怨，可是他又不能坐他腿上，隻好安安靜靜坐著，聽他說話。
    藏鋒公子作為宗主弟子的底蘊此時便展現出來了。
    他擺給周陵兩條路，其中一條：像眾多弟子一般前去考核，在宗門內從最低等級的弟子做起，一步一步上升。自然，他就算是最低等級的弟子，也是五行宮的，宋一墨會給他最好的功法最好的資源。
    第二條是直接告訴旁人他是宋藏鋒的道侶，入住五行宮開始修行，同樣的功法同樣的資源。
    兩條優缺點都很明顯。
    若是第一條，他能夠結交與他一同修道的道友，能見到修仙界的芸芸眾生，即便是有些資源，也不惹眼。
    若是第二條，他能得到更多的禮遇，能直接進入宋藏鋒的生活，但是他自己要在五行宮清修，在他配得上這個身份之前，他都要謹言慎行。否則，他以區區低階修士身份直接成為宋一墨的道侶，不止會給宋一墨抹黑，更會給自己招致眾多無端的嫉妒和仇敵，成為他修行路上的阻礙。
    可是宋藏鋒本就是天之驕子，要與他比肩已經是天方夜譚，落後這許多還想要追上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宋一墨一五一十講了，並無隱瞞。
    周陵似笑非笑看他，眼中的戲謔很明顯：既然這樣，你為何偏偏要把第二條路擺出來？
    藏鋒公子掩飾性飲了口茶，握著杯沿的手很緊。
    他其實能猜到周陵要選第一種，周陵自來就是被依附者，隻有旁人依附於他，他很少會在誰的羽翼下躲藏，若是修仙，他也一定會迎難而上，自己踏出一條路來。
    “那就做你的道侶吧。”
    “咳——”宋一墨將茶杯放下，不可置信看他。
    第二條路是他的私心，他從未敢肖想過周陵會同意，之所以這樣講，隻是想告訴他：我的道侶之位是給你留著的，如今的你可以來，今後的你也能來。
    周陵將懷中的帕子掏出來遞給他：“芸芸眾生，不如你。”
    宋一墨恍惚間以為自己遭遇了心劫，可是仔細看去，那雙眼睛裏的真摯做不得假，他再怎麼細究也是如此。
    他接過周陵的帕子，手感有些熟悉，他低頭一看，卻正是他從前在春風樓的柴房裏給他的那塊，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洗幹淨了，一直隨身帶著……
    他的眼神傳達給周陵同樣的情誼，周陵每一個呼吸間都愈加堅定了自己的抉擇，耳朵豎的直直的，等著他的回應。
    “既決定了，那走吧？”
    周陵被他這話說得猝不及防：“去哪兒？”
    “測試靈根和資質，挑選功法。”
    周陵：“……”
    好有道理，隻是總覺得有些奇怪，難道此時不該互訴衷腸稟明心意，然後你儂我儂情難自已……
    心裏的不甘和驟然降下去的溫度都令周陵一陣不適。

    作者閑話：

    你家阿陵在線求抱抱，仙君心裏居然隻有修煉？辣雞！
    同樣還有半章，定時晚上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