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篇 005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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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過了十幾天,街上一天比一天更嚴,一開始是所有的客棧,後來是農院和破廟,再後來,就連一些工坊和街道上的角落都會被搜查,李二有一日便見他們落腳的小巷子被翻了個底朝天。
春風樓有人罩著,一直沒有波及這裏,三人提心吊膽,心驚膽戰地盼著這件事情早早過去。
可惜事與願違,變故發生在他們來這裏的第四十一日。
梓州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徐三郎來春風樓買醉,清晨一早起來,卻見到後院中有個清秀少年抱著柴火從自己眼前走過去,頭低著看不清臉。
徐三郎也就是習慣性的攔住了他:“小郎君,怎麼不抬頭給爺行禮啊?”
周陵隻想著息事寧人,便飛快抬頭鞠了一躬:“徐公子萬福。”
他若是仔細給徐三郎看一眼便罷了,他如今瘦的隻有一層皮包在骨頭上,實在是沒什麼容色可講,可是他偏偏隻是低眉順眼那麼一瞥,一雙倔強又脆弱,帶著濃濃心事的眼睛便勾了徐三郎的魂,徐三郎一手托著他的屁股將他抱進自己懷裏,隔著柴火去看他的眼睛,越看越是著迷。
“想不到春風樓中還有你這樣的顏色。”徐三郎不顧他的掙紮,揉著他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裏拉,“小郎君,你姓甚名誰?一晚上多少錢啊?”
周陵隻覺得恥辱。
可他不能掙脫開,鬧開了這邊總有人能認出他和李二,屆時三人性命難保。
他越是不痛不癢的掙紮,徐三郎越覺得有趣:“你在這裏燒柴實在是浪費了這雙眼睛,不如跟我回家,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周陵的眉頭皺的越來越緊,他思來想去,實在是沒有脫困的法子,偏偏這徐三郎的手越來越不規矩,一隻在他的腰上牢牢環扣,另一隻在他的臀上……實在是令人作嘔。
興許是這些天他的腸胃果真不好,就這樣想著,他真的吐了出來,他最近饑一頓飽一頓的,吐出來的也都是酸水,全部吐在了柴火上。
這味道卻讓徐三郎反胃,低喝一聲:“掃興。”一巴掌就順著他的臉打去。
周陵偏頭躲閃,巴掌倒是沒有落下來,另一半臉卻全部從柴堆上擦過去,火辣辣的疼,差點便忍不住喊出來。
“哎呦哎呦,疼疼疼……”
聲音卻不是周陵發出來的,他睜開眼,發現徐三郎已經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右手不住的呼喊。
他側頭去看,旁邊的人比他高不少,他一眼看到了繡著金色紋路的黑色衣領,一看便價格不菲,不知道是哪路人馬,但是這梓州的官宦子弟,都不是他能見的。周陵下意識的要彎腰,一句公子萬福已經到了嘴邊,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掐住了下巴,被迫抬著頭去看他。
隻是一眼,周陵就認出了來人,他長高了,變白了,身上帶著從前沒有的威風和氣度,臉色並不好看,眉心皺著,眼睛裏的光芒依舊攝人心魄,他變得這樣厲害,變得這樣優秀,周陵想,他應該認不出我吧。
宋一墨不管他的想法,將他的臉側過去,看到他被參差不齊的木茬劃的亂七八糟的臉。
周陵終於意識到他在看什麼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將柴火抱緊,擋住自己的臉。但是宋一墨的手臂就在自己的正前方,從高高低低的木柴中穿過來,一隻瑩白的手垂眼可見,他不管怎麼動,都可能會傷到他,於是站在原地,低垂著眉目,一時間手足無措。
“把柴給我,我帶你去上藥。”
他的聲音有些陌生,已經全然失去了少年的清脆,變得低沉又雄厚,語氣倒像是自己的祖父。周陵亂七八糟的想著,避免去承認一件事情:宋一墨認出他了。
有一瞬間,周陵想著,哪怕是被徐三郎帶走,都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一副形容,一張臉。
宋一墨見他沒有動作,小心的從他手裏把這一堆木頭接過來,他的手臂很長,一手就將他兩手才能環抱的東西抱在胸前,另一隻手去牽了周陵的:“放在哪兒?”
宋一墨很溫柔,他沒有問周陵為什麼會來春風樓,也沒有嘲笑他做的這些事情,反倒是自然而然的幫他燒了火,開了水,然後就牽著他坐在燒水房的地上,輕輕地,為他上藥。
周陵卻覺得難堪,還有難受。
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情勢所迫,種種不得已難以明言,但是如果一早告訴他宋一墨會來,他寧可去碼頭,用幾倍的力氣換相同的價錢,他寧可剛剛殺了徐三郎,哪怕是被做成藥引被人活生生吃了,都好過讓宋一墨發現他這樣的不堪。
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瘦的皮包骨頭,從宋一墨的角度向下看去,第一眼是他醜陋髒亂的臉,第二眼是他吐得惡臭難聞的胸口,第三眼是他剛剛被徐三郎摸了的腰,第四眼是他剛剛放過徐三郎手的……
這樣一副模樣,他不知道宋一墨作何感想,他也不敢去想,換成他,能評價的詞除了惡心,隻有肮髒。
擦了藥,宋一墨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為他去擦嘴邊的汙漬。周陵下意識向後躲了躲,隨即低垂著眼睛不敢去看他。
宋一墨一頓,將帕子折了,雙手捧著放在他眼前,像從前那樣遞給他。
他前麵做的種種,周陵都受不了,但都不及這一個動作,僅僅是捧給他一方手帕,他的眼淚便這樣流下來,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淌過他受傷的臉頰,將剛剛敷上的清涼澆成刺痛。
“別哭……”宋一墨皺著眉。
周陵轉過身子,也轉過頭,看著前麵咕嚕咕嚕的灶台,隻是不看他:“宋一墨,你走吧。”
“不可能。”宋一墨的口氣裏含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現在不是從前的小公子了,你留下來,我怕是會連累你一條命。”
宋一墨放輕了聲音:“我會保護你,你還可以做你的小公子。”
周陵從他的衣著上大致能猜到他現在不同往昔,或許是有什麼際遇,但是要他命的是大鄴的皇帝,宋一墨如何能卷進來呢,便哀求道:“你走吧,算我求你了。”
“公子……周陵……阿陵,陵陵……”宋一墨試探著叫他,見他除了剛開始繃緊了身子後再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放緩了聲音,生怕嚇到他,“周大人和兩位老爺已經安頓好了,他們在等我接你去團聚,跟我走吧,阿陵。”
周陵的背僵了僵:“他們在哪裏?你如何知道?”
“他們已經不在此間世界,在奉雲宗宗門庇護的村落安居,我這幾年在奉雲宗拜師學藝,如今也在奉雲宗定居,你隨我一起去吧。……阿陵……”
周陵的骨頭和心髒,就在這一聲聲的阿陵中變得鬆軟,變得像是一朵飄在天上的雲,又好像是掙脫了泥水的棉。
他有很多話要問,不知道什麼是此間世界,什麼又不是此間世界,不知道奉雲宗是什麼所在,也不知道宋一墨是否踏上了仙途,是不是他救了周家,那白衣女子與他又是什麼幹係……可是話到了嘴邊,終究隻剩下一句:“宋一墨,今非昔比,我此刻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要連累你。”
“不會的。”你永遠不會連累我。剩下的半句話被他含在嘴裏,沒有說出來。
周陵便終於卸下了心房,轉過頭去卻不看他,接過他的帕子將自己身上汙穢的嘔吐物擦幹淨,但是這東西本就是一些酸水,早就擦不幹淨了,他努力了,終究還是放棄了。最後隻能是自暴自棄地收起了宋一墨的帕子,假裝若無其事地看他。
宋一墨伸手想去碰碰他的臉,終究還是沒有,隻是站起來轉過身去,像是沒有看見他的狼狽:“那我們走。”
周陵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看著他的背影,剛剛止住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又流下來。從小家中長輩就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今日不知怎麼了,處處都是傷心處。
作者閑話:
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