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篇  006守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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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三郎已經不在原處,不知道去了何地,周陵也顧不上管他,叫了李二,兩人扶著劉叔出了小門,在外麵雇了一輛接送花娘的馬車,便離開了此處。
    這已經算是周陵幾次輾轉時最體麵的離開了,可宋一墨隨著進了馬車之後,周陵還是感覺臉上刺痛,隨口解釋道:“我們與管事簽了短期合同,本就是做一天算一天的事情,如今這情景,便不告別了。”
    宋一墨隻覺得細細密密的疼痛蔓延他整個胸腔。他的小公子啊,從來都是守禮的,若非每次離去都是逃亡,怎麼會被逼到了如今這樣一種境地。
    他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周陵其實也不想聽他說話。
    沉默中,馬車就這樣晃晃悠悠離開了春風樓,卻隻走了一條街道便被前麵蜂擁而來的官兵堵住了去路。車夫見狀迅速跳車跑了,還是李二及時出門拉了一把,才穩住了馬車。
    “前麵的,車裏麵什麼人出來瞧瞧。”有人喝到。
    周陵握緊了手,卻見有一雙瑩白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別怕。”
    說完這句話,宋一墨轉身出了馬車,低喝一句:“讓開。”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前麵所有人都覺著仿佛是在耳邊炸響一般,恍如一聲驚雷。
    這樣的人有點邪門,前麵所有的官兵都不想招惹,後麵領兵的千夫長也有些犯怵,正準備放這些人過去,卻見浩浩蕩蕩一堆家丁抬著一頂轎子就這樣擠在了街口。
    轎子裏麵的人出聲:“前麵是誰?別攔著爺的路,徐爺今日有急事。”
    徐英是梓州知州的三子,這些官兵自然要聽從他的話,便匆匆讓了路。
    徐英一眼看到宋一墨,身體便是一個激靈,但隨後又被這些家丁壯了膽,想起這人與自己的仇恨,冷哼一聲:“給我把他的這雙手打折了。”
    周陵聽得心中一緊,連忙站出來:“住手。”
    徐英被逗樂了:“你?叫我住手?”
    家丁們不理周陵,一個個拿著棍子慢慢把這馬車圍起來。
    “放他走,我跟你走。”周陵顫抖著捏緊了拳頭。
    “嗬!”徐英笑了,“就你這尊容?徐爺稀罕嗎?”興許一開始有些興致,但是如今,徐英隻想出了這口氣,“兩個一起打,打死了算我的。”
    “我就是仙藥!你擔得起嗎?”害怕宋一墨當真被打,周陵拋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張底牌。
    這話成功的攔住了徐英,他見家丁正要動作,忙喊道:“停停停,你說什麼?”
    徐英是個紈絝不錯,但是他的家世決定了他必然會知曉許多旁人不知曉的東西,牟通判一開始找人的事情對知州府就不是秘密,後來確定人在梓州,上麵便不再隻是指望牟通判,他們家裏也有相同的任務,雖然吃人這個事情不能公之於眾,但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裏,有些人,本來就是他們餐盤上的肉,所以知州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這麼兩個人是皇家的通緝犯,自然也包括徐英。
    見周陵不似作偽,他連忙喚旁邊的千夫長:“畫像呢?誰帶了?”
    很快,一張畫像擺在他的麵前,周陵瘦了不少,但是仍舊看得出來是同一個人,徐英瞄了幾眼,樂了:“徐爺今日出門撿到了寶貝,帶走吧。”
    “慢著。”周陵冷靜開口,“你先把他們送出城,否則,我在這兒就自殺。”
    “喲!威脅我?”徐英笑,“你死了我一樣送上去邀功,最多費些冰塊,我府上缺這點冰?”
    周陵便也笑,“好啊,咱們試試,總該讓你見見仙人的手段。”
    他的眼睛直直看著徐英,仿佛裏麵有無數的底氣,徐英心裏一哆嗦。他想起之前的一些話本,什麼狐妖複仇的,仙人降罪的,靈異之處,確實難以詳述。思索片刻道:“不能全放,給我留一個人質,否則他們一走,你抹了脖子,我找誰說理去?”
    “我同公子留下。”劉叔從裏麵冒出頭來。
    “不,你這幅樣子,徐公子也未必看得上,我留下吧。”李二冷靜道。
    “不行,全部送走。”周陵袖子下的手捏得更緊,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什麼仙人手段,什麼仙靈後裔,這些不過是周宴編出來的罪名,他一個也沾不上。
    宋一墨一直看著他,看他從馬車跳下來與人辯白,看他下意識站到他身前與人對峙,像是一頭剛斷奶的小狼,凶著一張臉,低吼著維護自己的尊嚴,從他的背後看去,卻發現那背影實在是清瘦,還帶著顫抖,顯然是怕極了。
    可惜他還是不夠成熟,徐英又不傻,怎麼會放過所有人,他越是強調,反而讓徐英越是懷疑這所謂的“仙家手段”,在他寸步不退後,便氣道:“你不要得寸進尺,惹急了徐爺,徐爺就親自領教領教你的”仙家手段”。”
    周陵的背部僵了僵,冷汗直冒。
    宋一墨無意難為周陵,他再次出口前,站到了他的身邊,若無其事伸出手,放在自己眼前,前前後後觀賞了一番,像是在看什麼寶貝。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的跟著他走,便也看見了那如削蔥根般的五隻手指,那手背關節掩藏在玉白的皮肉下,又格外分明,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仿佛藏了一條玉帶在掌中,透著光出來,等他的手掌翻過來,便真的從他的手心裏看到了光,微亮的,有些濃烈的,青色的光芒……
    “啊啊啊啊——”徐英的慘叫聲想起,眾人轉頭去看,這才發現他的手也在胸前抬著,手掌像是被人轉了幾圈,擰成了麻花一般。
    此時眾人便知道這微光不是錯覺,一個兩個立即跪在地上,聲聲哀求:“仙人饒命。”
    周陵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不再是宋一墨的主子,如今他不必將他擋在身後,為他遮風避雨。他也不再是從前周府錦衣玉食的小公子,擋不了風,也遮不住雨。反倒是宋一墨,他長成了一個翩翩佳公子,學了神仙本事,有著他沒有的能力,也有寬厚的脊背和硬挺的肩膀。
    “別害怕。”宋一墨也轉頭看他,“我會護著你。”
    此時時空流轉,周陵似乎看見了數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們還在學堂讀書,眾多少年人穿著錦緞長衫,隻有宋一墨,總是一身帶著許多補丁的粗布短褐,焦承等人便總是嘲笑他:“你日日露著兩條腿來上課,實在是辱沒了我們讀書人的風骨。”
    宋一墨嘴笨,看著他們腰部往下,有的是直裾,有的是長衫,褲子總是包的嚴嚴實實。時人喜歡通而直的連衣,這些都是現今京城時興的款式,但是這些與窮苦人家沒什麼關係,這短褐樣式多少年了,在窮人家裏從祖祖輩輩穿到現在,旁人看他們露出的褲腿笑他們不雅,笑他們不夠端正,但是你見過哪個窮人家因此換上長衫做活呢?他心裏很多辯解,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令這些小公子去理解窮人,就像是讓他學會將吃不完的糕點扔掉一樣,他隻會說:他不會有糕點,他更不可能吃不完,所以這從一開始就是個悖論。
    周陵總是習慣性的站到他的身前:“你日日口出穢言,便不算辱沒了讀書人的風骨?”
    焦承不服氣,待要再講,便聽周陵道:“你想清楚,果真要同我的人作對嗎?”
    那時候的宋一墨躬下身,對他道:“多謝公子。”
    周陵便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抬頭瞧著他,對他承諾:“別害怕,我會護著你的。”
    那時候,高高的宋一墨總是彎著腰,小小的周陵卻總是拍著肚子,一副大人物的樣子。周陵年紀小,但在宋家莊,他就是唯一的、最大的主子,周家沒有嬌慣孩子的傳統,他便早早地開始處理莊子上的所有事情,擔著宋家莊所有的生計。偏宋家莊離宏信書院近得很,總有些旁的人別的事,一日一日麻煩不斷,小小的周陵便總是擋在所有人前麵,用他的身份,也用他的擔當,撐起了這樣一把傘。宋一墨是他傘下的一隻落湯雞,與其它的幼鳥一般,日日張著嘴等他投喂,可憐巴巴求他庇護。
    不料一眨眼,他已經能夠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我會護著你。
    實在是令人心裏五味陳雜,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也想起了?”宋一墨見他深思,眼角眉梢便染上笑意,“你也這麼護過我。”
    周陵沉默,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宋一墨來的匆忙,飛舟還在白芷手中,他能獨自穿越壁障,卻不能帶周陵過時淵,便先在梓州租了一間小院,將幾人安頓下來,請了大夫和仆役。
    也幸好幾人沒有長途奔波,大夫把脈時才發現,劉叔不隻是外傷,髒腑也多有損傷,隻是撐著不肯倒下便罷了,這口氣一鬆,當晚便發了高燒。子時,那學徒發現劉叔情況惡化,按照大夫的囑咐熬了藥,院子裏麵很快飄起了一股藥味。
    宋一墨早早停了打坐,睜眼盤坐了盞茶的功夫,卻沒聽見周陵出門的聲音。他有些不好的預感,閃身去了他的房間,卻見周陵麵皮通紅,緊皺著眉頭,顯然也是發燒了。
    “阿陵,阿陵?”宋一墨喚他幾聲,周陵才勉強睜開眼睛,眼皮重的厲害,頭也疼,他感覺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怎麼……”話剛出口,周陵才知道自己應當是病了。這段時間幾乎沒有怎麼好好吃過飯,一直擔驚受怕,吃的睡得都不安穩,終究是病了。
    宋一墨伸手覆在他的額頭前方一寸,蒙蒙的光暈在他手掌升起:“相信我,不要抵抗。”
    周陵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隨後,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在他的腦海中升起,緩緩地流淌到他的身上,流過他的四肢百骸。
    看他的眼睛慢慢閉上,神色漸漸舒緩,時而又緊皺眉頭,宋一墨鬆了口氣。他想要去碰碰周陵,摸摸他的臉,抬起的手卻實在是不敢真的碰到他,於是隔著一寸的空氣,慢慢的,慢慢的,從他的額頭到他的眼睫,又到他的臉頰,到他的嘴唇……周陵的溫度隔著空氣傳到他的掌心,就好像是在回應一般。
    ……

    作者閑話:

    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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