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這兩個人想要避開官府，悄悄找一份活，不止能養活自己，還得有些積蓄。
    偏偏李二學的是伺候人的本事，周陵又除了一身書卷氣毫無所長，但是這看書寫信的事情便是有人請，他們也是不敢去做的。
    最後，兩個人思來想去，在春風樓找了一個搬水的活兒。
    這年頭，青樓給的銀錢總比別的地方要多一些，偶爾還能有些打賞，雖說有些不體麵，其實是個裏子厚實的活計，兩個人需要探聽的消息又不是尋常百姓所知，自然還是在青樓更劃算一些。
    周陵說服了自己很久，終究還是答應下來。
    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過下來，他其實也越來越明白，有時候臉麵和名節這種東西，真的是隻配上流人士去增添光彩的，那些掙紮在溫飽的泥沼中的人，誰又有什麼資格去談這些呢。
    這話是一個少年告訴他的，可他如今不敢去想那個人，隻是很後悔自己這麼晚才明白，又很心疼他那麼早就明白，種種思緒糅雜在一起，他卻不再是能夠閑下來去哀歎少年愁滋味的人了。
    他如今的念想，便是找到劉叔，然後一起去找自己的親人，苦一些累一些倒是無妨。
    待這些都成了，他應該也不在大鄴了，屆時找一個英明的君主，用自己所學去造福一方百姓，讓世上少一些這樣掙紮的人，便也足夠度過餘生。
    ……
    兩個人在青樓安頓下來，李二每日給各個姑娘的房間裏挑挑水換換盆，周陵就在後院做些燒水劈柴的活計，不過十幾天下來，人受了一大圈，身上幾乎隻看得見骨頭。
    李二看著心裏難受，屢次勸他聯係二老爺無果，便也隻能隨他去。
    好在第二十日，兩人得到了一個消息。是李二去換水的時候發現的，一個官府的衙役身上帶著通緝畫像，畫像中兩個人，竟是他和周陵。
    李二一瞬間汗毛直立。
    他很快找到周陵，二人悄悄離開此處，藏身在春風樓不遠的一個破舊巷子中，這巷子四麵都能走通，偏這裏還有些木料藤板遮擋，能令人暫時容身。
    周陵其實早有所覺，此時不過是猜測成真，他有心告訴李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後隻是道：“既然官府已經知道你我二人的消息了，劉叔應當是一進城就被抓了，如此，我應該知道他在哪兒。”
    李二還有些不解：“我們不是請人去看過，他不在監牢裏。”
    周陵囁嚅，良久才道：“我們去通判後宅找一找吧。”
    李二不太明白，隻是依舊與他一起趁夜去了通判後宅。
    在一個小柴房裏，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劉叔。劉叔身上受了多重刑罰，此時眼見著已經沒有一塊好肉，周陵強忍著不哭，和李二一起將人架起，又連夜回到了那個小巷中。
    幸好兩人之前存了一些銀錢，李二趕到城北去買了藥，又繞路回了城西，三人就藏在這春風樓中，偷偷摸摸，竟然真的安穩過了三日，終於等到劉叔醒來。
    劉叔見到周陵，第一句話便是：“公子，我終究沒能護著你。”
    “不不，劉叔，我們沒有被抓，沒有被任何人抓，我們現在在春風樓，你放心吧。”
    劉叔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前麵滿臉淚水的小少爺，再看看滿臉沉重的李二，一時又覺得安慰又覺得心酸：“公子，你長大了。”
    周陵寧可自己永遠都沒有長大，此時卻邊哭邊笑：“是，我長大了。”
    “二老爺他……”劉叔歎了口氣，“二老爺他投了皇帝，如今乃是閣老的身份，哎，為了聖寵，他要進獻公子做一味藥引，公子如今，實在是……”
    “這怎麼可能……這……這怎麼可能呢？”李二喃喃。
    周陵心裏的想法終究還是被證實了。
    其實事情在意料之外，但也不是無跡可尋。那仙女是救了周家沒錯，可是天下人都知道，周家的功績是周太傅的，仙子帶走的也是周太傅，剩下的不管周家的誰，撐死了算是見過仙子，上過仙舟，卻誰也不能說是仙使。帝王需要一個能聯係仙家的人，卻不是一個被仙家救了的人，如此一來，想要借著東風攀上帝王，必然需要周安，周宴扯著虎皮吹大旗，為了他自己的地位更穩固也罷，為了威脅周安也罷，為了斬斷周安回來的理由也罷，周陵都是一個行走的靶子。
    果不其然，劉叔所言，周宴為了地位穩固，也為了不讓周安再出現在大鄴，決定殺了周陵。但是他又不想讓人說道他容不下親侄兒，便令族人四處宣揚，說周安的發妻乃是仙家女子，周陵是仙家後代，其肉食之，可得長生。
    如此一來，官府自然不能明著去抓捕仙姑後人，卻也不會放過這一條通天路，便處處埋伏。
    周陵是從劉叔失蹤開始懷疑的，劉叔和李二都是祖父為他安排的後路，家中知道的人不多，也隻有三個爺爺、父親與二叔等人，連母親都沒有見過，劉叔向來仔細，他一走便失蹤，周陵又獲悉了周宴留下的信息，很難不想到他。但是周宴從前對他太好，他也隻是隱隱懷疑，甚至是從心底裏排除了這個選項的。但是李二和他自己的畫像，打破了他的幻想。
    於是他想起從前家中給他的一本關係簿，天南地北的所有親友均在其上，從京都到蜀中的相關人更是倒背如流，梓州這位牟通判，恰恰便是一個，他知道，二爺爺在的話，這些人脈必然不是他的，但是他仍舊慶幸自己背得牢，才能在第一時間救下劉叔。
    ……
    三人一時之間，喜憂參半。
    好的是他們在乎的人畢竟還活著，一家老小，除了在牢獄之中沒受住去的幾個，倒也算齊全。可是親人背叛，家族反目，這也算不得好消息，更何況他們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不堪。堂堂周太傅的長孫，周侍郎的嫡子，如今在春風樓做個小廝，且哪怕這般折辱，這地方仍舊是朝不保夕。
    “公子，現在我已經失蹤三天，通判府怕是早早就知道你我躲在梓州，恐怕這梓州城內，是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的。”
    周陵道：“我知曉現在情況困難，但是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想到我會來青樓楚館，而且春風樓也沒有人見過你，我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這話隻是是個安慰，他們三個都知道，這個暫時，實在是太短暫了。
    但是他們如今也確實哪裏都去不了，離開這裏，別的地方隻會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