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都篇 第十三章 雨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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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宮皓,過來啊。”
宇文皓坐在屋前石階上,皺著眉看兩隻白色的生物在陽光下纏鬥得不亦樂呼。銀駱伸著爪子去撲小痞,小痞受驚後立馬飛了高些。銀駱使勁伸伸爪子夠不著,低呼一聲,縱躍著,繼續向小痞發起攻擊。
時時舞等了一會見沒反應,轉頭看了他一眼笑說:“對不起,忘了你現在行動不便。”她微微一笑,手裏的鞭子在空中虛抽了一下,發出“呼”地一身悶響。
小痞“咯咯”一聲叫,撲騰著翅膀,飛高了些。銀駱聽見響聲,猛然弓起背,身上白如銀雪的皮毛豎了起來,向著空中撲飛不定的小痞發出一聲低吼。
“銀駱,過來,拿出你的本事讓我瞧瞧。”時時舞手裏抓著一個四方木盒,半俯下身,朝著近處全副警備的銀駱,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過來,銀駱,別怕。”
她從盒內抓出一條細如小指的五彩小蛇。那蛇雖小,可齒牙尖利,猩紅的分叉舌信猶如一把帶血的匕首。
宇文皓一怔,時時舞卻混不在意,揚眉一笑,秀麗的黑眸亮如星火。
“銀駱,它是你的午餐。”
她將小蛇放於地上,小蛇先是在泥石路上匍匐著不動。然後探出長長的信子,倒三角的腦袋左右揚了揚,就扭動著纖小的身子,慢慢向銀駱爬去。
時時舞張大了眼,緊張地盯著銀駱的反映。那雪白的藍眸生物卻是退了兩步,惶恐地看著正張著血盆“大口”向它撲來的“午餐”。“沙沙沙”,銀駱的喉間傳來一聲低嗚,轉頭看了看宇文皓坐的方向,腳底抹油,一個低竄,跳進了宇文皓的懷裏。
發生的太快,宇文皓和時時舞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宇文皓感覺到懷裏動物的顫動,伸手輕輕撫拍它的背,對時時舞道:“時姑娘,你每次不是拿毒蟲就是拿毒蛇來,這樣會嚇壞它的。”
時時舞氣呼呼地將五彩小蛇重新抓回木盒,轉了身子嗤笑道:“這點小毒物也能嚇到它?你未免太小瞧它了。”
小痞見已經風平浪靜,叫了兩聲,輕巧地停在了她肩上。時時舞捧著盒子走到宇文皓身邊坐下,宇文皓看看她手裏的木盒,說:“既是如此,那銀駱為何次次都倉皇逃竄?”
銀駱在宇文皓的撫慰下稍稍安靜,也轉了小腦袋,蔚藍的眼珠畏懼地看著時時舞。
時時舞神色迷惘,蹙眉搖頭,目光盯著它額間的月牙印記:“我亦不知。銀駱素以毒物為食,按理應該喜見這些才是,為何會如此懼怕?”說到這,她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撫摸那月牙黑斑。銀駱卻是渾身一顫,如臨大敵,急忙把腦袋躲回宇文皓懷中。
宇文皓看了一眼時時舞,說:“時姑娘,人從稚齡長到成年,其習慣喜好自然會有所改變。就算銀駱從前喜吃那些恐怖猙獰的毒物,難保它如今也愛,還請時姑娘不要強它所難。”
“哼,你懂什麼?”時時舞不屑地撇嘴,“銀駱可不是什麼尋常的山獸,你見到它額上的月牙黑印了嗎?”
宇文皓低頭,銀駱正半仰著頭看他。銀白的皮毛中,黑色的月牙顯目紮眼,不由問:“這印記可有何特別之處?”
時時舞出神地盯著那印記,就連停在她肩上的小痞也是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
“銀駱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物種。它以世間所有帶毒生物為食,每吃下一種毒物,其額上的黑印便會減淡一分。而當它吃下劇毒之物時,黑色就會褪盡,;相反的,身上的毛發卻會顯現黑色。”
宇文皓睜大了眼,一臉的不可置信:“此話當真?世間怎麼還有這般神奇的生物?”
時時舞鄙夷地笑道:“這還不是它最神奇的地方。”
“哦?它還有別的本事?”
時時舞點頭說:“檢測毒性隻是它極小的一部分能力,銀駱更重要的神力是可化解世間一切毒性。因它生來食毒,身體骨骼脈絡、五髒六腑全都會分泌相應的體液來抵擋毒性對自身身體的損害。長此以往,這種體液就如一股真氣,周而複始地在它體內流動。尋常的小毒,隻需銀駱的一滴淚便盡可化解,就連爹那最厲害的絕鳴子也……”
時時舞一頓,見宇文皓聽得聚精會神,忽而一笑:“跟你說了也不懂。反正啊,銀駱的本事可大著呢。”
宇文皓意猶未盡,接著問:“這樣稀罕的生物,就隻有絕鳴穀裏有嗎?還有我們那天去的那座山叫什麼?裏麵的草木,都長的好生奇怪。對了,最奇怪的是銀駱為什麼會認我做主人?”
時時舞搖搖頭:“銀駱的壽命有上百年,咱們找到的這隻看起來應該隻有幾十歲,還沒有成年。我聽爹說過,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出現過一隻成年的銀駱,乃是一位外族女子擁有。那名外族女子死了之後,銀駱也跟著消失不見。我們去的那座山叫做乞羅山,那片古怪的林子叫做吟颯林。爹就是聽說那林子裏有銀駱出現,才在三十年前帶著族人來到這裏,建了絕鳴穀。”
說到這裏,時時舞頓了一下,似有不解地說:“銀駱會親近你,我也很奇怪。怎麼說,我也比你有畜生緣啊?我找了它這麼久,憑什麼讓你白白撿了個大便宜?”
時時舞氣呼呼地瞪著宇文皓,宇文皓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唯有傻笑。
“舞兒……”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
宇文皓和時時舞一起抬頭,見明日暉麵容冷峻,大步向他們走來。
時時舞站起身問:“怎麼了?”
“穀主出關了,要見你。”
“爹出關了?太好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宇文皓,輕笑道,“好好照顧銀駱,我晚上再來看你……看它。”
宇文皓微微頷首,時時舞快步上前。跟在她身後的明日暉卻忽然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寒意讓宇文皓一驚。然而隻一瞬,他就跟上了時時舞的步子,走出了宇文皓的視線。
銀駱在宇文皓懷裏逐漸放鬆,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腿上。宇文皓捧起銀駱柔軟的身子,對著它蔚藍的眼珠,正容道:“銀駱,你真有那麼大本事嗎?那你能讓我的腿快點好起來嗎?你要是能讓我早日康複,我就帶你出穀。我們先去找遲丫頭,然後你就跟著我們倆,吃遍天下美味珍饈,可比那些五顏六色的毒蟲可口多了,好不好?”
宇文皓眨著眼問,銀駱琉璃般的眼球閃啊閃的,似乎沒聽明白。宇文皓忽然笑道:“你不回答就是答應了,哈哈,等我們找到遲丫頭……”
“爹”時時舞大叫著跑進門,小痞隨後飛進來,熟練地停在她肩上。
屋裏光線明亮,兩扇寬大的軒窗大開著,溫暖和煦的陽光瀉進來,照的屋內明晃晃地亮。
時逢隅坐在高椅上,手裏端著一盞茶,輕輕地酌飲著,神情閑適而愜意。
然而時時舞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她輕輕走到時逢君身旁坐下,雙手摩挲著木椅扶手,隔了很久,才笑著說:“爹,來日方長,總有一天,爹一定會得償所願。爹潛心鑽研了這麼多年,老天爺一定不會讓爹失望的。”時時舞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接著說:“再說我已經找到了銀駱,有了它,爹就……”
時逢隅的茶杯“砰”地一聲輕響,放回了桌上。時時舞目光一跳,向時逢君看去。
“舞兒,爹這麼多年過來,早就看淡了,結果如何都不再重要。”時逢隅轉頭看了一眼時時舞,低歎道,“舞兒,爹就你這麼一個女兒。爹希望你可以活的無憂無慮,日日舒心。“
時時舞笑起來,圓臉上的笑容十分明豔:“舞兒現在就挺好的啊。雖然銀駱認了宮皓為主,但那小子根本什麼都不懂,等哪一天,我將銀駱調教好了,也混熟了,就把它搶過來。”
“你一直留他在穀裏,難道就因為銀駱?”
“是……”時時舞才應了一聲,目光一滯,抬眼看向時逢隅,“爹,你都知道啦?”
時逢隅假意瞪了她一眼:“你那些小把戲我早就瞧出來了。他的腿明明早已康複,你每日在他的藥裏加玄麻散,麻痹了他的雙腿知覺,你以為我會不知?”
時時舞兩眼一眯,討好地笑:“還是爹厲害。舞兒做什麼都不能逃過爹的眼睛。”
時逢隅見她臉色紅潤,眉眼間透露著一股懷春少女的嬌媚,不禁放柔了聲音:“舞兒已經十六,是個大姑娘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你娘死的早,也沒個人照顧你。”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鬢旁的碎發,“爹老了,舞兒卻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時時舞眨著眼:“爹,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好好的怎麼說這些?”
時逢隅收回手,站起來說:“舞兒長大了,也是時候找個照顧你、疼惜你的夫君了。暉兒大你三歲,當初見他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我便收留了他。我看著他長大,他麵上看著拒人於千裏之外,心裏卻是極熱。人也勤勞肯吃苦,是個不錯的對象。”
時時舞一怔,從高椅上跳了下來,太過震驚反而一時失了言語。時逢隅半轉過身子,看著她又說:“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待你好。他從小就對你好,你做了什麼錯事,都是他替你扛。即使被我打得腿上隱血,也是忍痛不說。”
時時舞麵上表情瞬息千變,眉頭緊鎖,豐滿的雙唇緊抿。
“這樣的情意實屬難得,舞兒,你要惜福。”
時時舞緊閉的唇瓣終於吐出四個剛硬的字來:“我不願意。”她雙目冷冽地盯著時逢隅看,時逢隅既不生氣,也不反駁,麵不改色地問:“為什麼不願意?你別告訴我是因為那個宮皓。”
“我……”時時舞臉上閃過一絲紅暈,雙唇又抿了起來,深鎖的眉濃如墨痕。
屋裏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些,她透過大開的軒窗看出去。一大片黑壓壓的烏雲正從西邊的天空飄來,將耀眼刺目的太陽遮去了大半。屋前的幾棵桃樹,紅綠相應,十分嬌豔,過往的微風將桃花的粉色花瓣吹得飄揚零落,落在地上,茫茫星點,如下了一場花瓣雨。
她忽然嫣然一笑,嘴角微微向上翹著,對著一直看著她的時逢隅說:“沒錯。爹,舞兒就是喜歡宮皓。所以,舞兒不願意嫁給明日暉,要嫁就嫁宮皓。”
時逢隅聽了,擰眉喝道:“胡鬧。”
時時舞一驚,不解地看向一直疼愛自己的爹。時逢隅臉上陰雲密布,一如屋外的天空。先前的愜意瀟灑似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你不嫁暉兒可以,絕鳴穀裏那麼多的好兒郎,你喜歡哪個就嫁哪個,爹絕不會來攔你。可是,絕鳴穀外的任何人,哪怕他再好,再天下無雙,你也不許嫁。”
“為什麼?舞兒不明白。爹,你是擔心舞兒嫁了穀外之人就會離開爹嗎?”
時逢隅轉身麵朝著屋外,聲音平靜如初:“隨你怎麼想,我隻勸你趁早絕了這個念頭,我絕不會答應。”
時時舞覺得心底眼裏都有一股怒火往外衝,不由扯著嗓子喊:“難道就因為爹的一句不許,就要斷了女兒的幸福嗎?爹,你忘了當初是怎樣答應娘,要好好照顧我的嗎?現在女兒有了心中所愛,爹卻要生生扼死,這是為何?這是疼女兒嗎?”
時逢隅歎道:“傻孩子,爹就是因為疼你,不願讓你受委屈,才不願你嫁他。當初你把他救回來,他雖然身上多處受傷,狼狽不堪。人卻眉目俊朗,身上完好處膚白滑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想必你也看出來了,他舉手投足見的風度教養,有一種混若天然的貴氣。他不是普通人,不是侯門將相之後,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這樣的人,你有把握抓住他的心嗎?”
時時舞聽得一愣,耳中忽然響起宮皓叫的那聲“遲丫頭”,她嘴唇囁嚅,良久不能說出話來。
“唉”時逢隅輕撫著她的肩膀,“我的傻女兒,回房去好好想想爹的話。”
時時舞仍舊站著未動,雙眼沉黑若夜,圓臉上現出一絲決然。
“不,爹,即使爹說得都對,舞兒也要試一試。我喜歡的東西,我就要去爭、去搶,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一定要得到。”說完,她人影一晃,已大步跑出門去。
“舞兒……”時逢隅大叫了一聲,外邊的微風不知何時已加大了力道,擦著屋子牆角呼呼作響。他的呼聲未及達到那翠衣身影,已被強風吹得消失殆盡。
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還是中午的光景竟然暗如黃昏。風像個到處搗蛋的頑劣稚童,晃得周邊的樹木紛紛抱頭落葉。
時時舞的群角被風抓起,勾勒出完整的身體線條。小痞一直低飛在她頭頂,幾次想落在她肩上,都被她一掌甩開。她喘著氣在宇文皓住的屋前停下,小痞不依不饒地追飛過來,停落在她身上,她也不在意。理了理鬢邊被風吹亂的發絲,才仰起頭笑著走進門去。
宇文皓正靠在床邊上,手裏捧著一個巴掌大的木塊,正低頭專心致誌地雕著,連時時舞走進來都未發覺。
銀駱趴在他對麵,雪白的毛發被幾屢逃竄進來的風拂得左右微擺。時時舞腳才跨進門,它已抬頭向她看來。
時時舞臉上的笑在見著那還未成型的木塊時已消失不見,她默無聲響地走過去。宇文皓似有察覺,抬頭見是她,笑道:“時姑娘,”見她滿臉陰鷙之色,不覺愣怔,“時姑娘,怎麼了?”眉頭一蹙,“時穀主他……”
未等他把話說完,時時舞忽然將他手裏的東西奪了去,扔在一旁的桌上,冷聲道:“以後不許你再雕這東西。”
宇文皓濃眉緊擰起來,拿起床邊的拐杖,拖著腿挪到桌邊將那木雕拿在手裏,又吃力地挪著身子回到床邊,淡然道:“時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這些日子以來對我更是照顧有加,我都銘記在心。來日等我的腿恢複了,一定為姑娘效力身前。姑娘想要什麼,隻管開口,我絕不會推諉一句。至於我的私事,就不勞姑娘費心了。”
時時舞見宇文皓又是一刀一刀地細細刻起來,烏黑的眸子雋然凝望著手中毫無生機的木頭,那樣專注,仿佛是望著一個心愛的寶貝。時時舞的心裏酸脹不已,那股無名火又在心間、眼裏活動起來。
她伸手又要去奪,宇文皓這時卻已有了防備,緊握著手中之物不肯放。黑眸中有著深深的反感:“時姑娘,你不要太過分了。”
銀駱跳下床來,毛絨絨的尾巴高高翹著,警惕地看著他們。
時時舞恍若未聞,另一隻手也抓上那木雕,冷著臉使勁一拽。小痞受不住她身體的晃動,撲棱著翅膀飛起。雖然時時舞用了十分力,可宇文皓畢竟是個男子,氣力比她大去許多。兩人僵持著,時時舞胸口起伏,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木雕。
忽然,她目光被一束銀色的光吸引了去。宇文皓的手腕上纏著一條繞了五六圈的銀繡帶子,那銀帶是用幾十股絲線編製而成,離得這樣近,可以看到它那繁複華美的圖案。
時時舞笑了一聲,放開了手。手上頓失力道,宇文皓的身子猛地向後仰去,重重地靠在床柱上。時時舞見了哈哈一笑,宇文皓掙紮著坐起,也不看她,拿起一旁的小匕又繼續雕刻起來。
時時舞停下笑,說:“你喜歡刻木頭就隨你,不過你得送我一樣東西。”
宇文皓抬眼:“我現在身上別無他物,等我……”
“不是,”時時舞搖頭,“我要的東西就在你身上。”見宇文皓一臉不解,她粲然笑道:“就是你腕上的帶子。”
“不成。”宇文皓一手撫上自己手腕,斷然拒絕,“這一樣絕不能給時姑娘,姑娘若是喜歡,他日等我尋了相似的再來贈給姑娘。”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你……”時時舞柳眉一簇,見他緊張的模樣,腦中靈光一閃,已有些了然。她氣息混亂,兩眼睜得老大,盯著他道:“好……好……”一連叫了幾個好,她緩緩向後退著步子,門外灌進來的風撩起了她發絲,群角翻飛,身影顯得單薄飄搖。
“宮皓,你別後悔。”
她急速向門外衝去,烏雲壓得越來越低,似乎隻貼著屋頂。一粒豆大的雨滴打到窗欞上,接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風吹得雨點亂打,雜亂地落進屋來。
宇文皓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道:“終於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