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都篇 第十二章 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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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那邊幾株牡丹開得正好,奴婢去給您摘兩朵來吧?”
沐成君看遊廊下倚著欄杆開得如火如荼的花兒,錦繡花團在綠葉的掩映下像是含羞低首的懷春少女。
“不必了。”沐成君神情有絲倦怠,“一旦離了枝,花兒很快就會謝。就讓它長在土裏吧,這樣才能長久些。”
“是。”新巧低低地應了聲,感歎自己是越來越摸不透主子的心意了。她見沐成君似要走進亭子裏去歇息,趕忙在她彎腰坐下之前,掏出帕子鋪在石凳上,笑著說:“娘娘,春寒生涼,還是墊著帕子好。娘娘現在是雙身子,可受不得涼。”
沐成君怔了一下,笑了一笑,緩緩在凳上坐下,對著後麵跟著的幾個小丫鬟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有新巧在這裏伺候就夠了。”
春風熏人醉,暖暖地拂在鬢邊,像是一隻嬰孩的小手,柔柔地搔著、撓著。千虹園裏很安靜,遠處的池塘倒映著周圍的景物,滿池的翠綠,風吹得池水泛著細小的漣漪。近處石階旁的一株小草,伸長著腦袋,一下一下地點著頭,像個淘氣犯錯的頑童。四下裏沒有別的聲音,隻有風過處,些微的沙沙聲。
新巧的腦袋有些迷糊起來,這樣暖的日子,要是能躺在太陽底下,美美地睡個午覺,該多愜意啊。
“新巧,這幾天我心裏一直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聲音很輕,新巧過了一會兒,才反應是沐成君在說話。她想了想,笑著說:“娘娘,我聽人家說,懷著孩子的女子憂慮特別重,看來是真的。”
沐成君聽了,轉過臉來問:“哦?你還聽過別的什麼?女子有身子時應該有哪些症狀?”
新巧是沐成君從家裏帶進宮的丫鬟,從小服侍她長大,關係不同別人。她撥開沐成君臉上被風吹亂的幾屢鬢發,笑道:“娘娘怎麼問別人?娘娘自己不就是懷著身子嗎?娘娘每日惡心嘔吐,見不得油膩的食物,不就是妊娠的反映嗎?”
“是嗎?”沐成君的眼神有些茫然,“算算我腹中的胎兒也有近四個月了,可是我除了惡心想吐,怎麼沒有感覺一點胎動?而……我的肚子怎麼一點都沒見著大起來?”
新巧目光一跳,忙問道:“娘娘,這是多久的事了?要趕快問問太醫才好。”眼角瞥到一個紅色的纖影正被一群嬤嬤丫鬟簇擁著向她們走來。新巧壓低聲音說:“娘娘,虞妃來了。”
沐成君一楞,眼神中的迷離倏地隱去,嫋嫋起身,臉上掛起一個大方卻疏離的微笑,緩緩地轉過身去。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娘娘恩典。”虞妃慢慢抬起頭來,美目流轉,麵若芙蓉,一身繡金飛蝶紅色鍛衣,嬌俏中帶著幾分天真,正是昔日的朵微郡主。
簡朵微走上觀景亭,眉間喜色粲然:“我見今天天氣這樣好,就出來走走,沒想到皇後娘娘也這麼好興致。”
沐成君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望著那美麗妖嬈的牡丹,淡淡一笑道:“是啊,春色撩人,正是牡丹獨領風騷的時節。”
簡朵微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灼灼的錦團,笑道:“恕臣妾失儀,不過牡丹固然好,但卻被萬人求、千人頌的,難免就沾了世俗之氣。”她見沐成君微皺的眉,抿嘴一笑,看著不遠處亭亭玉立的虞美人道:“臣妾認為,倒不如那幾株虞美人,清麗、雅致,格調比牡丹高,花姿又不輸牡丹,且有一番超然物外的氣魄。”
沐成君冷笑:“且不論到底是誰長的好,單就牡丹的雍容華貴、花中之王的大氣,就不是那些鄉間野裏的雜花能比得。”
簡朵微搖頭笑道:“娘娘此話詫已。花有千鍾,人各有所愛。到底是誰略勝一籌,就看他是喜歡牡丹還是喜歡虞美人了。”
簡朵微見沐成君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心裏冷笑了一聲,正欲告辭,忽見一個青衣太監一路小跑來。那太監給她們行了禮,沐成君麵無表情地問:“什麼事?”
“啟稟皇後娘娘,皇上宣虞妃娘娘前去昭德宮侍駕,奴才特來傳旨。”
沐成君沉默著沒有說話,簡朵微笑著答道:“麻煩公公了,我這就去。”
她款步走下亭子,沒走幾步,忽然停了下來,身後跟著的嬤嬤丫鬟見狀都紛紛退至石階兩旁。簡朵微轉回身子,對著身形未動的沐成君嫣然笑道:“對了,皇後娘娘,臣妾一直不明白皇上為什麼賜我一個‘虞’字,娘娘,您明白嗎?”
沐成君緊抿著嘴不發一言,臉上的笑容早就僵硬。簡朵微卻不等她回答,嫋嫋婷婷地一路向著昭德宮走去。
“太過分了。”新巧咬著牙,“不過是仗著皇上寵她,這般目中無人,簡直就沒把娘娘放在眼裏。”
沐成君默不作聲,隻是定定地看著那些婀娜多姿的虞美人。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自從當上皇帝後,就越來越不待見她?已經兩個多月了,他兩個多月沒有走進過自己的鳳儀宮,自己也已經兩個多月沒見著他麵了。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是因為爹爹嗎?
沐成君歎了一口氣,對著身後的新巧說:“走吧。”
還沒有走進殿去,就已經聞到裏麵濃鬱的龍涎香。簡朵微頓了一下,對著身後的一幹人道:“你們在外守著。”
轉頭見到小多笑著向她走來。簡朵微微微一笑,叫了一聲:“多總管。”
小多笑道“娘娘折煞奴才了,還像以前一樣叫奴才小多就好。”
簡朵微不置可否,笑著問:“皇上在殿裏麵嗎?”
“在,娘娘隨奴才來。”
宇文櫟正在昭德宮的書房裏,見簡朵微進來,放下了手裏的書說:“你來了。”
小多行了個禮,躬身退出去。
簡朵微微笑著叫了一聲:“櫟表哥。”
宇文櫟站起身,走近了兩步,說:“你給朕推薦的這個黎燁到真的有些本事。朕交給他一支百餘人的隊伍,一月之前還是完全沒有章法的生澀新兵。朕今天去看,一個個軍容肅立,操練之間渾然有序,猶如訓練有素的精兵。他倒是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簡朵微笑道:“這個黎燁,原是爺爺府上一個門客的兒子。幾年之前,他爹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就求爺爺收留了他。他從小在侯府長大,算起來,我與他也算是故交。”
宇文櫟點點頭:“黎燁是個人才,隻是不知他品性如何?”
簡朵微道:“櫟表哥放心,我自小與他相識,對他還有幾分了解。”簡朵微抿嘴一笑,“想起來還有一件趣事,櫟表哥可願一聽?”
宇文櫟道:“願聞其詳。”
“小時候,我有一次和幾位堂兄玩鬧,惹惱了他們。我一路跑,一路躲,不經意跑進了一個偏遠的小院子。院子裏有一人在練劍,正是那黎燁。我騙他說我是侯府裏夥房的燒火丫鬟,打碎了東西,幾個少爺要來捉我打一頓,讓他給我擋一擋。
其實我當時穿的衣裳是新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不是個丫鬟。可他偏偏信了,我躲在那小院子的假山後麵,聽到堂兄們質問他。他硬是說沒見著,到後來眼見幾位堂兄就要和他動起手來,才捂著嘴走出去。
他一見我,瞪著大眼朝我吼‘你出來做什麼?不要命了?還不快跑?’”
簡朵微連說帶笑,模仿得惟妙惟肖,宇文櫟也不禁笑起來。
“我當時差點沒笑岔氣,幾位堂兄更是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宇文櫟笑道:“倒是一個難得憨厚的人。”
簡朵微接著說:“這還不止。他從十五歲開始,就在為爺爺辦事。爺爺總誇他,說他小小年紀,卻有大丈夫的氣概。”
宇文櫟微笑道:“也是多虧你,簡老侯爺才舍得將他割讓。”
簡朵微臉稍稍一紅,低聲道:“當初爺爺不肯我進宮做妃子,爹娘雖然沒有表態,但我知道他們也是不讚成的。櫟表哥的旨意一到,爺爺沉著臉不說話,可嚇人了。我就說,我這輩子非櫟表哥不嫁。後來,爺爺也實在沒辦法了,誰讓我是他最疼的孫女呢?”
宇文櫟看了她一會兒,轉了目光道:“朵微,委屈你了。”
簡朵微抬起頭來:“不委屈,能為櫟表哥做些事情,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宇文櫟澀然微笑:“傻丫頭。”三個字一出口,他心頭一凜,忽然意識到,曾經自己似乎也對某個人說過這三個字。他歎了一口氣,走回書桌旁,從桌案上拿起一封密封的信函遞給簡朵微說:“下次你回侯府的時候,替朕將這封密函交給老侯爺。”
簡朵微接過來,信口問:“是什麼?”話才一出口,她馬上意識到這是機密,又訕笑道:“若有何不便的話,櫟表哥可以不說。”
宇文櫟淡聲一笑:“也沒什麼。隻是幾個臣子的名冊,這些人雖然像牆頭草一樣,在朕和沐承恩之間搖擺不定。但必要的時候,還要靠他們。朕將他們列給老侯爺看,是希望老侯爺可以動用他的勢力,對這些人做點必要的提醒和警告。如今,沐承恩權盛一時,朕也不好太和他硬著來。朕打算讓老侯爺幫著秘密召集一批人馬,明著是侯府的門客,暗著就讓黎燁訓練他們。假以時日,定能為朕所用。”
他見簡朵微聽得意興闌珊,也就岔開了話題:“對了,你這是打哪兒來?宓秀宮裏住的還習慣嗎?有缺什麼東西嗎?”
簡朵微搖頭笑道:“不必了,我在那裏住的很好,櫟表哥賞賜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她頓了頓,又說:“方才我在千虹園裏碰見皇後了。”
“是嗎?”宇文櫟在椅子上坐下,麵無表情地道,“她有說什麼嗎?”
“沒有,隻是,我瞧著她好像臉色不太好。”簡朵微走到宇文櫟身邊,皺著眉問,“櫟表哥,你讓我現在就處處與她作對,到底是為什麼?萬一她逼急了,跑去跟沐承恩告狀。我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你不怕到時候,沐承恩會給你難堪嗎?”
“她不會去的,就算她去了,這是朕的後宮,沐承恩再怎麼權勢滔天,後宮也沒有他置喙的地方。”
“唔……”簡朵微點點頭,還欲說什麼。
小多卻是大著步子走進來,低頭叫了一聲:“皇上。”
宇文櫟看了他一眼,問:“何事?”
小多抬頭,神情惶恐:“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小產了。”
“呀……”簡朵微驚叫了一聲,“方才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子就小產了?”
“嗬~”宇文櫟竟然嗤笑了一聲,波瀾不興地說,“沐承恩倒是挺會為他寶貝女兒著想。”
小多看著宇文櫟,摸不清他的言下之意。簡朵微也詫異地看了一眼宇文櫟,猶豫著問:“櫟表哥,你不去看看她嗎?她們父女雖然可惡,但……那畢竟是你的孩子。怎麼說,你也應該……”
“孩子?”宇文櫟聞聲看向她。
簡朵微覺得那一雙星眸在那一瞬間透著刺骨的寒意,冷得她身子一顫,餘下的話語生生地吞回了肚子。
宇文櫟隻一瞬就恢複了神情,低頭翻著幾本折子,淡然道:“朕哪裏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