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都篇 第七章 兩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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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帶著溫暖的觸感一點一點地塗滿了他的全身,宇文皓坐在屋前廊下,仰著頭看純藍的天空下,漂浮著大片大片的白雲。它們輕輕地碰撞著,擠壓著,推擁著,緩慢而又柔和地翻騰、起伏。似有風拂過,原本團團的大朵雲塊被拉成了條狀,而稀稀拉拉的幾縷雲絲卻被灌成了海。
近處屋前,空闊的場地上,一些農婦三個一群,五個一堆,有的在翻曬藥材,有的在伺弄飼養的蠶蛹,還有的在討論著手中刺繡的花樣。放眼遠眺,成型的農田裏,男人們頭戴鬥笠,褲腳高高挽起,嘴裏吆喝著不成音的語調,幾隻壯碩的黃牛拉著犁車一行一行地鬆著土地。
宇文皓傻傻地看著忙碌著的人們,腦子裏卻浮現出那晚的一幕幕。他記得自己把遲丫頭拋下了馬車後,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他跟福伯說盡量繞著圈子走,好混淆他們的視線。可後來似乎又來了另一批黑衣人,兩方夾擊,情急之下,他們將馬車駕上了一處山頭。然後,他搖搖頭,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福伯大叫了一聲“公子小心”,他頓時身子一輕,覺得有些飄然,然後……在他還沒弄清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冰冷的水柱就帶著巨大的衝力湧進了馬車,而他眼睛一黑,醒來卻已經身在此處。
他問過時逢君絕鳴穀地處何處,為什麼他會在此處被發現,時逢君卻好像並不十分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宇文皓呼吸著周圍溫暖的氣息,心裏很是迷惑。明明應該是寒冬時節,為什麼這兒卻是到處綠色,溫暖如春?他想起遲丫頭跟自己說的一個故事,說有一喚作“世外桃源”的地方。住在那裏麵的人亦是與世隔絕,自持生息,儼然與外界兩個天地,難道他也到了一處“世外桃源”?
他怔怔地望著天空,那晚雖是迫不得已,可馬車跑地那麼快,她有沒有摔著?自己醒來已是三天後,又在床上躺了五六天,今天才能勉強下床。算算已經過去近十天,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
雖說帶著銀兩,可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又從未獨自一人出過門,會不會有什麼意外?會不會碰上心懷不軌的人?宇文皓心頭一凜,為自己的設想嚇了一跳。他多麼想現在就立馬去找她,然而,他盯著自己雙腿。今天還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能下得床來,他恨恨地捶著自己的腿,怪自己不爭氣。
他眼前又浮現遲丫頭的那張笑顏,她笑起來的時候,雙眉柔順地低垂,一雙似水眸瞳欲語還休,好似她的笑意,她的開懷,全凝聚在了其中。而輕揚的唇角,微露的皓齒又更深層次地描摹出她美麗的心情,如此的感染力,讓看著她的人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笑起來。
宇文皓似乎真的看到了那張笑顏,嘴角跟著微微揚起。他隨手在地上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又伸長了手,從堆在屋角的薪火中抽出一塊較為平整的木塊,開始細細雕琢。
“咯咯咯……”似乎有什麼東西飛到了他肩膀上,宇文皓抬起頭,發現是一隻形體和一隻半大公雞差不多的鳥,它一身白羽,灰色眸子,朱紅色的喙,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他。
宇文皓停下手中的活計,微笑地看著它:“小東西,是不是餓了?”
“小痞,快下來。”
宇文皓聞聲轉頭,看到時時舞握著鞭子,腳蹬著馬靴,依舊一身青色短衣、藍色羅裙,大踏步嘲他走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壯的少年,膚色偏黑,狹長的眼,稍厚的嘴唇。
宇文皓點頭示意:“時姑娘。”
時時舞並沒有理他,眼睛盯著他肩上那隻鳥,又是厲聲喝道:“小痞,再不下來罰你晚上沒蟲子吃。”
宇文皓看著怒目而視的時時舞,已經麵無表情地少年,又看了一眼狀似委屈地白鳥,開口問:“你是在跟它說話?”
時時舞白了他一眼:“反正不是跟你說。”
宇文皓卻並不在意,接著問:“它是何種雀兒?我倒是沒見過,小痞?這是它的名字嗎?為什麼叫它小痞?”
時時舞露出一個若有似無地笑意:“因為它很痞,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痞子……”
話音剛落,宇文皓就覺得耳廓上一陣劇痛,他怪叫了一聲,捂住自己的耳朵。側過臉,那隻白鳥已經飛到了時時舞的肩上。
“哈哈哈哈……”時時舞爆發一陣笑聲,“現在你知道它的厲害了吧?”
宇文皓看著她一臉幸災樂禍的神色,又看到那少年陰沉的臉上似乎也醞釀著笑意,沉默著不再說話,低頭專心刻起手中的東西來。
“小痞今天總算做了件好事,可幫我出氣了,哈哈……晚上賞你頓好的。”
宇文皓恍若未聞,手握著石頭一下一下劃著已經有了形狀的木塊。
“小痞可不是什麼雀兒,它可是藍天下的霸主,是最最厲害的白雕。”
時時舞說了一會兒,見宇文皓不再作聲,頓覺無趣,將小痞往那少年懷裏一送:“明日暉,你先帶小痞回籠。”
叫明日暉的少年接過白雕,看了一眼時時舞,問:“你呢?”
時時舞環顧著四周:“我得幫小痞重新鋪個巢,總之你先回去。”
明日暉不再說什麼,轉身往回走去。小痞站在他肩上,麵嘲著他們,又是一陣“咯咯咯”的叫聲。
時時舞等了一會兒,蹲下身子說:“聽我爹說,你叫宮皓?”
宇文皓隻是點了下頭,沒有接話的意思。
時時舞此刻卻出奇的耐心,接著問:“你能跟我說說絕鳴穀外是什麼樣子的嗎?他們平常吃些什麼?都穿什麼樣的服飾?還有……。還有……”
看到宇文皓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時舞一頓,又崩起臉道:“我好歹救了你,問你些事情,總不過分吧?”
宇文皓見她一副誠心詢問的樣子,微笑道:“外麵的世界要比絕鳴穀大許多,人們也會群居在一起,隻是他們不叫“穀”,而是喚作“城”,一個個的城合在一起,又有更大的一個稱呼“國”。當今天下,共分三國,一為北刖王朝,一為汐疆,還有風都。人們穿的……”
宇文皓看著她從頭到腳的銀飾道:“跟姑娘的不十分相同,女子一般著一色長袍群衫,或是錦衫羅裙,衣上也會織繡,卻要講究與衣色搭調和諧,不會一味追求華麗。女子身上的飾物亦是適量即可,達到點綴烘托的效果便已足夠。至於吃的……”
宇文皓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除了一些常見的穀物糧食,不同的地方還有其獨特的風味食物,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也許說上個幾天幾夜,還沒有把所有的講個遍。”
看著時時舞一臉的歆羨,雙眼裏充滿著神往,宇文皓笑說:“時姑娘將來若是出穀遊玩,在下可以帶著姑娘親自品嚐一下,以答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真的?”時時舞的眼睛張得老大,興奮地問。宇文皓剛想說當然是真的,她的臉卻又暗了下來,搖頭歎道:“爹不會讓我出去的。”
宇文皓想時穀主可能也是看她一個不更事的女子出去,怕遇見一些心懷不軌之人,忽又想到他的遲丫頭此刻不正是獨自一人流落在外嗎?心裏又像是有螞蟻在爬,抓不到卻急得心焦。正想問問有沒有辦法可以讓他身體盡快複原,冷不防手裏的東西卻被奪了去。
“這是什麼?看著倒像是個人的模樣。”時時舞擺弄著木塊,手裏的鞭子隨意地丟在一邊。
宇文皓不著痕跡地將木塊拿了回來,笑道:“的確是個人,不過我還沒有刻好,等好了再給姑娘看。”
“對了,你昏迷的時候,嘴裏一直叫著‘遲丫頭’,我都聽得耳朵生繭了,你卻還沒有停下來,遲丫頭是誰啊?”時時舞見到宇文皓不說話,隻是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手中的小像,靈光一閃,出口問道,“不會就是你刻的人吧?”
宇文皓還是沒有回答,眼神迷茫地看著手中的小像,時時舞又感到了眼前之人對自己的輕視,氣不打一處來,撿起那條鋒利的皮鞭,“唰”地在空中一甩。
宇文皓聞聲,抬頭問:“怎麼了?”
“再有下次,我一定狠狠抽你,你等著。”說完,氣呼呼地轉身走去。
宇文皓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隻感歎女子比那天上的雲還要多變,搖搖頭,又繼續雕刻起手中的小像來。
……
隨著過年氣氛的遠去,我們終於踏上了去往風都的旅途。我和簫未沁坐在馬車裏,她是一個很好的出遊伴侶,一路上不但給我說笑話解悶,還仔仔細細地給我介紹起風都來。而在外駕車的蕭未茫,則在她說得不十分確切時不時地補充幾句。
風都的疆域並不比北刖小,但這麼遼闊一塊疆土,卻沒有一個個明確的城市分區。風都草原上矗立著兩座大山,一是靠近北刖不遠的乞羅山脈,另一座是最西邊的格桑山脈。
風都幾百年來過著遊牧生活,皇都並不固定在一個地方。皇族每個季節都會在不同的地方駐紮生息,就連風都的百姓也會在季節不同的時候去不同的地方放牧,住在這裏的人都像是一個移動的沙丘。
他們說得十分起勁,可我卻越聽越不安。沒有固定的居所,沒有分塊的城域,茫茫大草原上,即使宇文皓來找我,我們要如何才能相遇呢?
“草原上的天空比這裏藍,草原上的空氣比這裏好聞,草原上的牛羊數不清,啊,希姐姐,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簫未沁睜著眼,信誓旦旦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撩起窗簾,抬頭看向天空,比這裏的天空藍嗎?會藍的讓人泫然淚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