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幹什麼？走開，我的小八在哪裏？八皇子在哪裏？”珍妃看著兩個梵霖軍士兵一步步向她走來，嘶聲叫著，秀麗的臉上花容失色。
    梵霖軍的左營少尉潘興一身戎裝走上前來，盯著珍妃獰笑道：“你以為你還是昔日的皇妃？我告訴你，你現在隻是一個階下囚。八皇子？嗬嗬，你真的想見嗎？”
    珍妃聽他說自己是階下囚，原本又想發作，可聽到八皇子三個字，又忍了下來。她靠著牆角站起身子，平複了一下呼吸。
    “是，大人，我要見我的兒子。”
    “好，我就讓你們母子見上一麵。”
    珍妃眼睛一亮，趕忙用手捋了捋散亂的頭發，又在臉上拍打了一陣，直到雙頰通紅才停下來。潘興看著珍妃的舉動，嗤笑了一聲，頭一側，一個侍衛捧著個木匣子走上來。
    珍妃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小八進來，而侍衛也不帶她走出監牢，擰眉詫道：“怎麼？大人這麼快就後悔了？”
    “哪裏，我反而是怕你不想見他。”
    “你這話什麼意思？”
    潘興笑了一聲，沒有回答，手一指，捧木匣子的侍衛便走到珍妃跟前。珍妃的心中陡生一股涼意，侍衛掀掉了蓋著木匣子的黑布，霎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衝她的口鼻。
    “小八……”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她的臉上看不見淚水，可是她站不穩，用手撐著牆壁，她整個人還是搖搖欲墜。
    “不……這不是他，你們怎麼能這麼做？他是皇子，你們不會殺他，這不是他，你們不敢殺皇子，這不是他。小八，我的小八在哪裏？”
    “我早說了，是你不想見他。現在見也見了，我們也要送你上路了，要是動作快的話，沒準在黃泉路上你們母子倆還能做個伴。”
    珍妃縮成一團，蹲坐在枯黃的稻草堆上，喃喃自語：“小八，小八，我的小八，你在哪裏？”
    潘興眼睛一掃，一旁的兩個侍衛迅速走到珍妃身邊，雙雙架起她。另一個侍衛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汁上來，一手捏開她的嘴，就要往她嘴裏灌。珍妃猛地醒悟過來，怒睜著雙眼，拚命扭動著身體。可是那致命的毒藥還是順著她的喉管流進了胃裏，很快也會流進她的全身筋脈，四肢百骸。
    侍衛放開了她，她就像是一片枯枝上的落葉，輕飄飄地墜落在地，頭發散亂地遮住了她的臉，表情猙獰恐怖。
    潘興嫌惡地看了一眼，對著幾個侍衛說：“還剩最後一個，動作快點，要趕在天亮之前向將軍複命。”
    ……
    “怎麼樣？事情辦妥了嗎？”沐承恩擦拭著一柄錚亮的寶劍，漫不經心地問。
    “稟將軍，一幹後妃並所有皇子皇孫已全部正法。”
    “混賬，”沐承恩眼睛一斜，“哪裏來的皇子皇孫？那都是罪賊的餘孽。”
    潘興一凜，忙低頭說：“是，屬下知罪。”
    “宇文澈至今還沒有下落嗎？你們這麼多人，找他一個黃口小兒都找不到？”
    “將軍，屬下已經調人搜遍了芷城大大小小的藏身之所，恐怕他已經逃出城去。”
    “繼續找，與宇文明嘉有關的任何一個餘孽，都不能放過，斬草必須除根。我那個好女婿下不了手，隻能我代勞了。”
    “是，屬下必竭盡所能。”
    “嗯。”沐承恩又把注意力放到劍上，看那將領仍站在不動，開口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潘興思忖良久，還是據實以報：“稟將軍，屬下昨夜去執行將近的命令時，發現那個菀妃……不，是尹茳熙……已經潛逃。”
    “唰”寶劍回鞘，沐承恩怒目而視：“廢物，看守天牢的侍衛都在幹什麼？”
    潘興小心翼翼地說：“稟將軍，天牢看守一直森嚴，那尹茳熙似是憑空消失，怕是……有高人相救。”
    “高人相救？”沐承恩眯起了眼睛，忽的想到什麼，開口問，“那尹俊熙是不是也逃了？”
    潘興一怔，老老實實地點頭回答。他看沐承恩目光炯炯，猶如一隻伺機而動的雄獅，心生敬畏，抱拳朗聲道：“將軍，屬下一定將他們緝拿回來。”
    “不用，”沐承恩笑著擺擺手，“由他們去吧，就算你掘地三尺，也未必找得到他們。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張。”
    潘興心存疑惑，但還是恭聲應是。
    ……
    昭德宮裏靜悄悄，四角裏站著的丫鬟太監均是低頭佛如擺設。室內燃著濃濃的龍涎香，火盆烤的滿室溫熱，讓人薰薰然。
    沐成君一襲鳳衣，頭戴九株首飾，所垂珠翠與兩鑲金博鬢及身上所係白玉雙配碰撞有聲，叮鐺作響。
    “大膽奴才，敢擋本宮的道？讓開，本宮要見皇上。”
    一個小太監額上滲著冷汗也顧不得擦，苦著臉說：“皇後娘娘，恕小人無禮，實在是皇上吩咐不見任何人，小人不敢違抗聖旨，還請皇後娘娘明日再來。”
    “混賬，瞎了你的狗眼。別人不能麵見皇上，難道皇後娘娘也不行嗎？”沐成君身後一個名叫新巧的丫鬟張口斥罵。
    小太監急得滿頭大汗，正六神無主，眼角瞥到小多從內室走了出來。他心裏一喜，像是看見了救星，急忙跑上前道：“多總管，皇後娘娘執意要進殿，奴才……”
    小多擺擺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小太監如獲大赦，行了個大禮就退下殿去。
    沐成君傲然挺立，一雙眼睛盯著小多，似要盯出個洞來。
    小多粲笑著迎上來：“奴才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沐成君隨意地讓他平身，雙目炯然，氣勢不減：“皇上怎麼樣？本宮聽說傳了太醫，就趕緊過來看看，誰知那奴才攔著我不讓進，多總管，你可有何解釋？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本宮連你一塊兒治罪。”
    小多麵不改色，陪笑著答：“回娘娘的話，皇上沒有大礙。想是昨日禦膳房的東西不消化，有些噯氣。皇上已經服了太醫開的藥，現在已不妨事。”
    “即是如此，怎麼不讓我們娘娘進去瞧瞧皇上？”新巧瞪著眼問。
    小多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可是沐成君似乎有意由著她插話。
    小多笑道：“娘娘，皇上剛剛服了藥，現在已經歇息，娘娘還是改日再來吧。”說完，轉身就要回內室。
    “多總管，”沐成君叫住了他，“本宮高興叫才你一聲多總管，別不知好歹。本宮已經半個月沒見到皇上了，上次你說是皇上剛登基，國事繁忙；今天你又說皇上已經歇息，好，你讓本宮進去，本宮隻看一眼皇上，保證不吵到皇上的歇息，如何？”
    小多還在猶豫，沐成君已經繞過他往裏走去。內室的龍涎香更加濃鬱，其中還夾著淡淡的藥香。沐成君看到龍床上躺著的身影，示意新巧在外殿等她。
    她慢慢走到龍榻前，宇文櫟還在沉睡，隻是眉頭深措，似正被什麼所困擾。燭火幽幽，在他俊美的五官上撒下一片光暈。他是他的夫君，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她在床沿上坐下，輕輕握起他的手。他的手掌冰涼，掌心卻有濕汗。
    沐成君掏出帕子，捧著他的手，輕輕擦拭。他看起來睡得很熟，她擦完了兩隻手，他都沒有知覺。她看到他眉心的皺褶，心有憐惜，伸出手，想要將它拂去。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她一驚，以為吵醒了他。可他卻隻是閉著眼，喃喃地說：“不要走。”
    沐成君微微一笑，合握住他的手：“好，我不走。”
    這一聲輕如耳語，可是他卻忽然張開了眼。待看清眼前之人，他慢慢坐起身，扶著額道：“你怎麼來了？”
    沐成君似有悵惘，但仍微笑著說：“臣妾許久不見皇上，聽說今兒個皇上傳了太醫，就趕緊來看看，皇上現在覺得如何？”
    宇文櫟翻身下床：“不礙事。”他邊穿鞋子邊問：“小多呢？”
    “在外麵守著。”沐成君走到宇文櫟身邊，笑著說：“皇上，臣妾特意向娘親學了一道宮廷菜式，想要親自做給皇上吃。皇上現在可覺得餓了？要不臣妾現在就去做？
    “不必了，朕不餓。時辰不早了，皇後還是早些回宮休息，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沐成君的笑容僵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臣妾遵旨。”她剛走到門口，宇文櫟忽然叫道：“等等。”她心頭一喜，急忙轉身：“皇上還有何吩咐？”
    “替我叫小多進來。”
    沐成君好半天才反映過來，行了個跪安禮就走了出去。
    “皇上。”小多躬身叫道。
    “以後沒有朕的旨意，不要讓皇後進殿來。”
    “是，奴才謹記。”
    宇文櫟在榻上坐下，疲憊地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快到三更，皇上還可以在上朝前補眠。”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朕想一個人待會兒。”
    小多看著皇上一臉的落寞，眼眶一熱，顫聲道：“皇上，恕小多大膽，奴才知道皇上走到這一步，是逼不得已，太子和留年郡主的死也非是皇上所願。隻是皇上，您千萬要保重自己的龍體……”
    小多看見宇文櫟的星眸裏淚光晶瑩，驀地收了聲。
    “小多，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母妃對我從來都是冷冷清清，連笑一下也是難得，一直是他們陪著我成長……”
    小多聽到他再一次稱自己“我”，更是顫不能言。
    “可是他們的爹竟是害死父皇的凶手，你知道母妃跟我說的時候，我有多震驚嗎？可是，事實就是事實，我試著遠離他們，試著疏遠他們，可是……我做不到。他們畢竟是無辜的，他們跟我一樣不知情，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我們身上。”
    宇文櫟說到這裏，停了一會兒，看著跳躍的燭火，淒然笑道：“五弟一直喜歡小遲，我知道，大家都看得出來。我以為，我的放手對小遲來說，會是最好的結局。我沒有五弟那樣簡單直白，我要報仇，我要完成母妃的心願，我要把皇位拿回來，我要做北刖的皇帝。
    身為帝王，注定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而且我更沒有把握，在她知道真相之後，會怎麼看我。所以，那天晚上，我看著他們在我麵前遠去，我沒有追，我想也許他們離開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
    他搖著頭，語義淒涼：“可是我知道沐承恩不會輕易放了他們，我答應他的一切要求，委曲求全，希望他能讓他們平安回來。可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就應該把他們留在身邊，他們沒有出逃，就不會墜崖，也不會這麼早死。我會拚盡所有力量，保護他們……可惜，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皇上，”小多擦著淚說，“太子和郡主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們會明白皇上的苦心，不會怪皇上。”
    “我倒是希望他們怪我，這樣，我也能好受些。我方才又夢到小遲站在陽光下對我笑，五弟在遠處對我瞪眼睛，一切那麼真實。我每天走在這個皇宮裏，每到一處，就會想起我們三人曾在這裏做過些什麼，又說過哪些話。我總能聽到他們叫我的聲音，可我不敢回應，我怕我一說話，他們馬上就會消失。”
    小多越聽淚流的越多，他胡亂地擦著臉：“皇上，您這是何苦……人死不能複生。”
    “是啊，如今這宮裏，隻剩下我了，空有滿室繁華，又有什麼用呢？”
    燭光暗下去，燈芯閃著幽幽的藍光，像是人的生命，脆弱而易逝。終於，“呲”地一聲，燭光徹底熄滅，黑暗迅速湧了過來，想要擁抱那寂寞無助的人。
    小多趕忙站起來：“奴才去叫人來點燈。”
    “不必，朕也要休息了，你下去吧。”
    小多在黑暗中看到宇文櫟站起來向床榻走去，背影寂寥，眼眶再一次濕潤，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應了聲“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