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都篇  第二章 伶仃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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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板,眼睛瞪著頂上白色的床帳。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或者更久?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從我上床到現在,雖然累得渾身無力,雖然兩條腿像灌了鉛般得沉,可無論我是數綿羊還是緊閉著眼、清空腦中所有紛亂的思緒,極力想要進入睡眠狀態,然而隔壁那一直不曾消停的聲音卻讓我的全部努力都付之東流。
    而我在經過這長時間的折磨之後,從最開始的臉紅心跳漸漸變得麻木,再到現在的怒火衝天,真想衝到隔壁,大吼一聲:“你們有完沒完?”
    我重重歎了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外麵北風肆虐,老舊的窗子在風裏瑟瑟發抖。天色仍舊昏暗不明,看不出是什麼時辰。反正也被鬧得睡不著,不如先下樓看看能不能打聽一些風都的具體情況。
    打開門,一股冷風就嗖嗖地竄入我的衣襟。我打著顫,慢慢挪動步子走出去,返身將門關好。
    “吱呀”一聲傳來,隔壁的門開了一道縫,一個男人閃身出來。這麼冷的天,他竟然隻穿了一件單衣,而且……衣服前襟敞開,露出了小麥色的胸膛,那兩點櫻紅若隱若現,性感的胸膛上,還有幾道紅色的抓痕。
    許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他忽的轉過了頭。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唇角掛著一個放蕩不羈的笑容,身上散發著一股油然而生的貴氣。即使他剛剛上演了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宮圖,即使他現在衣衫不整,那種與身自來的驕傲、自信卻讓人不能忽視。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眼睛一眨,臉上的笑容濃了幾分:“小丫頭,別直盯著本公子看,我們兩個是一半一半。”說完,他低頭瞅了瞅自己裸露的胸膛,又抬起視線看著我披散在身後的長發。
    我把發帶給宇文皓包紮傷口後,身上沒有別的可以束發的繩子。這三天就這麼一路散著走來,我也知道自己這幅樣子擱在現代沒什麼,還能落個長發飄飄的美名,可在這裏,說我“衣冠不整”也許還是輕的。
    知道歸知道,但是把自己與他連在一起,我還是本能地反感。我沒有做聲,打算從他身側繞過下樓。“吱呀”開門聲再一次響起,“滿風,外邊天涼,你還是……”一個隻穿著紅色紗衣,手裏提著一件黑色的狐皮大氅的女子站在了門口。她身材十分誘人,五官更是生得嫵媚嬌豔。看到我,她像是吃了一驚,後半句話就被咽了回去。
    男子看到她,馬上換上了一副溺死人的溫柔。他從她手裏接過大氅,親熱地披在她身上:“看你,這樣就走了出來。萬一凍著了,痛的可是我的心。”溫言軟語換得女子展顏一笑,霎時,我隻覺得她像是一朵剛經澆灌的玫瑰,即使冰天雪地,依舊傲然挺立。
    感到自己這樣站在這裏,好像有點竊聽別人隱私的嫌疑。我加緊了腳步,往樓梯走去。
    “小丫頭,那碗枸杞羊骨湯可合你口味?”男子不知什麼時候緊跟在我身後,我一愣,他就是那個在大堂裏喝湯的人?
    “還成,喝著挺暖胃的。”
    “哦?僅僅是暖胃嗎?”男子聲音裏充滿了調侃的味道。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他的衣服已經扣好,我發現他的鼻子特別挺,據說鼻子高聳的人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自己非常有信心,以至於有時會驕傲自大。
    “你什麼意思?”
    “嗬嗬,”他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胸前的衣服,“這可是陵邑特有的冬日滋補菜色,而且……”他的頭輕輕靠了過來,“更是出名的壯陽佳品。”他的手正好停留在那幾道血紅抓痕的位置,看著我睜大了雙眼,猶如石化,他滿意地笑了起來,一邊搖頭一邊踏下樓梯:“果然還是個沒開竅的小丫頭。”
    我實在忍不住了,不是有句話說“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嗎?我嘲著他的背影,大聲笑道:“公子說的是。原本我看公子在這樣的大冷天還有這等興致,還好生佩服,不想原來是這湯的功勞。”那背影忽然頓住,他側轉了身子,黑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對著他得意一笑,他楞了一下,嘴角又揚起那個放蕩不羈的笑容。
    對視了幾秒,我想著既然他已經出門,那房裏應該清淨了。外麵天寒地凍,還是被窩舒服。不再理會他,我轉身回房,補一補連日的疲勞。
    這一覺睡得十分短暫,沒有美夢,也沒有噩夢。隱約聽到有人敲門,我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揉揉腦袋,晃悠悠地坐起了身子。打開門,福生站在外麵。
    “姑娘,開飯了。您是要在樓下吃,還是送到您房裏吃?”我想了一會兒,開口問:“你們這裏有澡堂嗎?”
    他又呆了一會兒,然後摸著鼻子答道:“有是有,隻是那都是男子沐浴的地方。女客要沐浴,我們一般會搬一個大浴桶到房裏,提來熱水,讓她們在屋裏洗。”
    我高興起來:“那更好,就照你說的辦吧。我先沐浴,再下樓吃飯。”
    福生答應著而去,不一會兒,幾個客棧的雇工就搬來了一個躺得下三個我的浴桶,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女提著一桶水進來,倒滿了又走出去,來來回回五六趟。我覺得不好意思,洗個澡讓他們這麼麻煩。正想將就一下,洗洗就算。
    那個少女又拎著兩桶水進來。她把一桶水到進了浴桶,一桶水放在浴桶的旁邊,對著我憨憨一笑:“姑娘,您先洗著。水不夠的話就叫一聲,我就在外麵守著,我叫翠兒。”
    “不用麻煩,這些水已經足夠,也不用替我守著,外邊天這麼冷,你還是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可是……”她遲疑地望著我。我再三保證水已經很夠了,她才笑笑關上門出去。
    房裏熱氣朦朧,我以在學校軍訓時鍛煉出來的速度脫下身上衣服,跨進桶內。他們怕我冷,剛才又在室內放了一盆火爐。溫熱的水浸潤著我的全身,我靠在桶壁上,說不出的舒服。我將頭浸入水裏,然後用皂角輕輕抹在發絲上,鼻子裏聞著皂角的清香,還有炭火獨有的煙味,煙味……
    眼前的熱氣散去……
    我看到向我撲來的是滔天的大火,濃重的煙味滾滾襲來……
    我看到娘躺在爹的懷裏,美麗的臉上慘白一片……
    我看到爹站在被火光包圍的屋裏,眼睛裏盛滿了決絕……
    我看到宇文皓肋下的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可是他卻還是笑著對我說:“遲丫頭,等我來娶你。”……
    宇文皓,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沒有被他們抓回去是不是?你有天才式的方向感,一定能夠把追兵耍的團團轉,然後自己安然脫險,是不是?一定是的。你這個人,雖然有時候蠻橫了一點,動作粗魯了一點,可是很會為我著想。你知道我在這裏等你,就一定會趕來;你說讓我等你,你就不會放下我一個人,是不是?
    “嘶”身上打了個冷戰,水好像有點涼了。我站起來,拎起桶邊的水桶。忽聽到門外一聲脆響,我停下了動作。
    “翠兒,是你嗎?”沒有回音。
    冰冷的空氣又刺激了一下我的神經,我趕忙倒了水,鑽進水中。三下五除二,洗了個幹淨。趁著房內還留餘些熱氣,套上衣服,把頭發用幹麻布擦了好久,然後蹲到火爐旁。烤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幹了,在耳旁挑起兩束發絲,把剩下的頭發用高高挽起,再用那兩束細細的發絲,纏住繞了幾圈,直到剩下兩股發梢,然後把發梢掩進圈內。這樣,即使沒有發繩,一個馬尾也就誕生了。
    整理好衣服,我走出了房門。天色已經暗了,空空的走廊裏掛起了黃黃的燈籠,門邊靠著一隻空木桶。
    我踩著樓梯下樓,還沒有到大堂,就聽到一個嬌軟的女聲傳來:“不要,小心燙。”走完最後一級樓梯,果不其然看到那兩個人親熱地坐在桌邊吃飯,那個女人的身體幾乎大半個兒靠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那男子似乎似有感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笑著將一粒什麼東西塞到了女子的嘴裏。女子含笑吞下,一雙勾魂眼裏流光溢彩。
    我在一個遠遠的位置坐下,福生上來問我吃點什麼,我隻點了兩個普通的素菜,他應聲下去。我環顧四周,難道這家客棧就住了我和他們嗎?怎麼這麼冷清呢?
    掌櫃的算盤還是“噼啪”作響,我很納悶,都沒幾個人,看來生意也不咋樣,他就有那麼多的帳要算嗎?不過,算盤的清脆聲倒是很悅耳,至少比那兩個毫不知趣之人的打情罵俏來得動聽。
    一會兒菜就上來了,我拿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這麼有餓死鬼的潛質呢?正吃的不亦樂呼,感覺有人端了一碗什麼東西到我桌上。抬起頭,福生笑得一臉燦爛:“姑娘,這是對麵那位公子請姑娘吃的。”
    我一看,金黃的湯上泛著彩色的油光。抬眼向對麵望去,那男人又對做了個幹杯的手勢,笑得意味分明。
    沒來由地心頭一惡心:“謝謝他的好意,可惜我無福消受,你還是拿走吧。”
    “這……”福生一臉為難。
    而那男人仿佛早料到我會這麼說,嘴角掛上了一個挑釁的笑,而那個坐在他懷裏的柔媚女子卻是收了笑,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我捧起那碗什麼什麼湯的東西,慢慢向著他們走去。男子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然,而那女人則是充分發揮了母係氏族社會時期強烈的領土意識,四肢幾乎全部掛到了男子的身上,好像在通過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所有權。
    “砰”地一聲,瓷碗與桌麵親密接觸。
    “這碗湯送給我有些浪費,還是給那些需要的人吧。”
    男子一手摟著女子的腰,一手原本停在她的下巴上。我這麼粗魯地一下放,碗裏的湯水濺了出來。他放開女子的下巴,伸手摸著自己被湯汁襲擊的左臉,低沉一笑。
    “滿風?你怎麼樣?沒事兒吧?”女子撫上他的臉,又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想著還好這是湯汁,要是硫酸的話,也許我現在已經被這女的大卸八塊了。
    我轉身不再管他們,剛想邁步走,猛然想起什麼,回身對著那男子莞爾一笑:“啊,對了,這位公子,拜托你們呢,晚上稍微收斂點,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響,吵到本姑娘休息事小,打斷那些準備來年發芽花花草草的修煉,擾了那些正在冬眠小動物的清夢可就不好了。”
    女子的眼神變得茫然,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那男子粲然一笑,眼睛亮的像是兩隻探照燈:“我會注意。”
    ……
    睜開眼,我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在哪裏。等思緒回歸正常,壓下心底的悵惘,我慢慢坐起了身子。穿好鞋,洗好臉,紮好馬尾,開門邁步。路過隔壁房間的時候,隻見房門緊閉。昨晚他們倒是真的沒發生一點聲音,我也才能安安穩穩睡了個好覺。
    站在走廊裏,看著陽光從一扇一扇的窗間射進來,空氣中纖塵畢現。這些光束就像是一個奇異地時間隧道,仿佛隻要穿過它們,我就能掠過眼前的處境,遇見一個美好的未來,當然,前提是那個美好的未來真的存在。
    下了樓,隻見福生一人在一下一下地掃著地。看見我下來,他放下手中的掃帚:“姑娘起得可早。”
    我瞅瞅屋外明媚的陽光:“還早嗎?太陽都老高了。”
    福生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們這兒太陽就是升的比別處快,您看著太陽很高了,其實時辰尚早。”
    不就是時差?我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就你一個人嗎?早點有什麼吃的?”
    “翠兒……”福生對著門口一聲呼喚,然後笑著對我說,“翠兒負責客人的飲食,我負責在前麵招呼。”
    “平常這兒客人多嗎?”
    “多,特別是春秋兩季,店裏可是人來人往,都是一些往來北刖和風都的商隊。現在因為是冬天,草原上都是休養期,幾乎沒有什麼人,所以我們的客人也跟著少了。”
    我還想再問問關於風都的事情,翠兒已經端著托盤上來:“姑娘,您的早點。”我看著桌上清淡的白粥,兩個細膩的饅頭,又來了胃口。
    呼哧呼哧吃完,抬頭看見屋外亮的刺眼的雪地,愣怔了一會兒,站起身徑直向屋外走去。腳踩在雪地上,依舊“嘎吱”作響,雪並不十分厚,隻是微微沒過了鞋跟。走了幾步,看見對街一戶人家的院子裏,幾個小孩子正在那兒賣力地堆雪人。他們的臉和手都被凍得通紅,可是每個人都幹的特別起勁。
    我傻傻地看著他們,思緒又飛了出去。
    去年雪落時,我也堆過雪人,他有個可愛的名字叫做小丸子……
    宇文皓說它古怪,宇文櫟說它風趣……
    我們一起打雪仗,從兩方對峙發展到列國混戰;從我和宇文皓的單人戰發展到宇文櫟、宇文澈、小六、小七、小八、小九的集體加入。
    那天的雪比今天厚,也比今天還要冷,可是我的心卻很熱……
    “姐姐……”
    我低頭,一個紮著雙髫髻地小女孩拽著我的群衫。我低下身子,微微一笑:“怎麼了?”
    “姐姐幫我們堆雪人。”她的臉紅彤彤的,聲音輕輕軟軟,十分舒服。我看了一眼他們堆得不成形狀的雪人,展顏笑道:“好。”
    於是,我跟著一群最大不過七八歲的小奶娃忙的不亦樂呼,手腳從開始的冰涼變得熱乎起來。
    “好,大功告成。”我大呼一聲,這群小孩子高興地大叫起來。
    我也開心地笑起來,眼角卻不經意地瞥到一抹在雪地的映襯下十分的突兀的黑色。我側過頭,看見五六個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正站在客棧的院子裏。而他們的前方,被那個嫵媚女子叫做“滿風”的男人,卻一臉閑散地望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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