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地過了兩日，我並沒有再見到宇文櫟。我不知道那晚的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是真的接受了我的感情還是認為隻是一個小妹妹初識情愫的懵懂之舉？仔細想想，他根本沒有作出什麼回答，唯一算是回應的隻有“傻丫頭”這三個字。這算是什麼呢？還有那個吻，是哥哥對妹妹的？還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
    想到這，我不禁自嘲地笑了。什麼時候也認為自己是一個“女人”了呢？這副身體，雖然已經有十四歲了，扁不去說它，連作為一個女人的初潮都還沒有到來。
    還有宇文皓那晚那張不辨喜怒的臉，像是給我下了一個咒，這兩天一直在我眼前晃悠。雖然當時他什麼都沒有說，雖然他最後還是笑著叫了宇文櫟一聲：四哥。可是我知道他在生氣，在生我的氣。他和宇文櫟打完招呼就一言不發轉身走了，自始自終都沒有看我一眼。
    唉！我又歎了口氣。
    “郡主，郡主……”月若大呼小叫地跑進來。我一皺眉：“什麼事這樣驚慌？”
    “朵微…。。朵微郡主來了。”
    她來幹什麼？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讓她來看我吧？
    我跳下軟榻，剛剛穿好鞋子，簡朵微已經一腳跨進了門，繞過屏風走到了我跟前，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丫鬟嬤嬤。
    我看了她一眼，慢慢坐回軟榻。
    “郡主今日光臨不知所為何事？還是郡主閑得無聊來找憶消遣呢？我倒不知道原來郡主身邊的人都是這樣不知規矩的，我的臥房也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不問自闖的嗎？”
    她輕蔑一笑：“哼，何憶遲，你別在這裏跟我較勁。你不是一向自詡才冠北刖，曲藝雙絕的嗎？可惜啊，這麼天下無雙的留年郡主也不是人人看得上。”
    我站起身，盯著她道：“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我來隻是告訴你。皇上和姑母正在昭德宮，太子和櫟表哥都在。而且……”她輕笑一聲，聲音卻有些咬牙切齒，“沐成君也在。”
    我眉頭一跳。她又狀似無意地說：“聽說皇上就要給太子和櫟表哥指婚了。你猜……”她走了兩步，雙眼牢牢地鎖在我臉上，“這大喜之人會是誰呢？”
    我心頭突突直跳，臉上竭力維持著笑容。
    “郡主這樣說，想必已然知曉，又何必來問我呢？”
    “哈哈……”她突然笑得前俯後仰，然後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告訴你，咱們的櫟王妃定下是沐成君了。”
    “轟”地一聲，我兩隻耳朵裏突然竄進來千萬分貝，然後看著簡朵微嘴巴一張一合卻是什麼都聽不到。我雙手鉸著榻上厚厚的錦衾，直到感覺手心生疼，才終於換出一口氣。
    然後簡朵微的聲音才又傳入耳朵。“哼，難為姑母一番苦心，本希望讓她做太子妃。可這女人不識好歹，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皇上下旨配給櫟表哥了。”
    心裏有根刺在撕扯，她仍不依不饒。
    “何憶遲，原本我以為能嫁給櫟表哥的除了我之外，你是最大的對手。想不到我們都輸給了一個隻會耍劍撒野的沐成君。你不是很得皇上寵愛嗎？這些年你在宮裏不是一直很威風嗎？有本事的話現在就去昭德宮，去求皇上改變旨意啊，去啊！”
    隨著她一聲厲吼，我已衝出門去。我用跑一百米的速度向昭德宮奔去，腦海中不斷閃過宇文櫟的笑臉，宇文櫟的紫衣，宇文櫟身上的味道。還有他清朗慵懶的聲音。
    “小遲，怎麼今天見到櫟哥哥不高興嗎？”
    ……
    “恩，我記得。”
    ……
    “傻丫頭。”
    ……
    而到最後，隻有簡朵微的聲音一直在耳旁呐喊：
    “櫟王妃定下是沐成君了……”
    “櫟王妃定下是沐成君了……”
    “櫟王妃定下是沐成君了……”
    喘著粗氣，我踏上了昭德宮前的階梯。門口的侍衛見到我，攔臂一擋：“郡主請留步，待屬下通稟。”我拍開他的手，不管不顧徑直邁步進去。
    皇上皇後端坐於前，我機械地走上前，雙膝跪地：“留年拜見皇上皇後。”
    “起來吧。”皇後笑意孱羼。
    “來得正好。”皇上滿臉紅光，“朕方才正和皇後商量太子和櫟王的婚事，你太子哥哥可說了非你不娶呢。”
    “嗬嗬……”帝後一起笑起來。
    我心頭一顫，坐在左側的宇文皓破天荒地麵上一紅，目光躲閃著沒有看我。而宇文櫟……悠然自得地飲著手中的茶，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
    我潤了潤幹澀的唇：“遲兒……遲兒年歲尚小，恐怕成婚尚早，而且婚姻大事還得爹娘做主。”
    “朕也如此說，可這傻小子竟說要等到你及妍。唉，本來是想讓皓兒和櫟兒的婚事一起辦的。如今看來，隻怕…。。”
    “皇上說的是……不如就再等一年，一年後，遲兒也已成年，到時候好事成雙，不是更好？”皇後微笑著問道。
    “嗯，不妥。櫟兒畢竟長皓兒幾歲，再說……”皇上一側目，看著坐在右下首的沐成君，“還要再等上一年，朕恐怕沐愛卿的千金會怨朕呐。”
    沐成君臉上一紅，可是目光沒有閃躲，眼睛裏透著笑。
    我目光一刺痛，複又急道：“皇上，遲兒…。。”
    “父王。”宇文皓突然跨步走到我身側，與我並肩跪下：“今日就先給四哥指婚吧，兒臣會一直等到遲妹妹及妍之日。”
    我又氣又急，他來湊什麼勁。正欲再開口，宇文櫟不知何時攜著沐成君也跪於身旁：“兒臣謝父王母後成全。”
    他和沐成君一起俯身叩首，身後的黑發散落下來，姿勢優雅，動作與沐成君出奇地一致，仿佛他們已然是一體。
    我呆呆地看著身旁的他，前額鼻梁到下巴，完美的曲線。剛毅中不失細膩，柔和中彰顯霸氣。距離如此近，近的可以聞到他身上都有的幽香。可是我又覺得此刻的我們隔著千山萬水，也許終我一生也不可達到。
    不知道是怎麼走出昭德宮的，身邊似乎一直有人“遲丫頭，遲丫頭”地叫，可是我沒有力氣去回答。
    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它已經脫離了我的身體，沒有任何知覺。原來我終是掙脫不開自作多情的悲哀。
    雙手捂住耳朵，甩開腿向前奔去，直到喉嚨裏呼吸不暢，四肢發軟。我才喘著氣停下，看看四周，發現自己站在攬月居外。
    廊前侍立的小多穿過院子向我跑來：“小人參見郡主。郡主，櫟王還沒有回來，您先進屋吧？”
    “不，我在這裏等他。”
    “這……這天色看去陰沉，怕是要下雨。郡主還是隨奴才進屋，奴才給您泡一壺好茶，慢慢等櫟王吧？”
    “我說了在這裏等。”我扯著嗓子喝道。
    小多嚇得一哆嗦，怕是沒有見過我這樣子，應了聲“是”就退了回去。
    我站在門口，看著天上的雲飄來又飄走。太陽已經不知所蹤，秋日的風簌簌地推著地上的落葉。
    終於，那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在我眼睛裏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他看到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地停滯，然而很快又自如地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我麵前，臉上仍是那個招牌式的笑容。
    “怎麼不進去？”
    “櫟哥哥，我隻問你幾句話，問完我就走。”
    他笑意淡了幾分，“你不喜歡我是嗎？是覺得我還小嗎？”我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從裏麵找一個答案。
    他沒有回答，我不死心：“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記得我喜歡紅豆？為什麼會對我說那些話？為什麼？如果你不喜歡我，那你那天晚上為什麼不直接拒絕？為什麼要吻我？櫟哥哥，你對我與別人是不一樣的是不是？”我喉嚨發緊，鼻子裏酸脹得難受。他默默地看著我，清澈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麼在閃爍跳躍，麵上卻仍平靜如水。
    良久良久，他清涼的聲音響起：“如果你來隻是問這些，小遲，我隻能說你還沒有長大，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不知道這有什麼複雜，我隻知道如果你喜歡我，你就不應該娶沐成君！”
    他忽然唇角一彎，拂開了我的手：“如此，那你便以為我不喜歡你吧。”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往院子走去。
    “那你就喜歡沐成君了？”我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是。”他毫不猶豫地答道。
    在他身影終於消失在眼簾之際，我的眼淚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衣襟上上。
    “轟隆隆”天空中沉悶地響起一道雷聲，痛極反而清醒。老天也不正常了，秋天還會打雷。我發出沉沉低笑，為什麼？為什麼？如今我什麼都有了，還是得不到喜歡之人的垂青。可憐我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再一次體驗當初的心痛嗎？
    又一記沉悶的雷響，雨一粒一粒地打下來，起初隻是零星幾滴，漸漸彙成珠串，又結成雨簾。身上早已濕透，風掃過來，冷得我隻打顫。可是腳下像是生了根，邁不開步。
    我知道這樣死皮賴臉得很丟人，換成平時我絕不會如此。可是……可是……宇文櫟，你出來看看我，一眼也罷。見到我這樣，你會不會心疼？會不會像上次看到我掉進池裏一樣驚慌失措？
    “郡主……郡主”小多打著傘跑來，“郡主快回吧，這秋雨傷人啊。”我搖搖頭，直直地盯著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唉”小多歎了口氣，複又離去。
    雨滴砸著有點疼，眼睛快要睜不開。身體好像已經麻木，不知冷熱。
    他還是沒有出現，死心吧，人家隻是當你小妹妹。想要轉身離去，剛一抬腿，忽覺得眼前一暗，雙腳一軟，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眼前漸漸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