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四章 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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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瓜。”
我尋聲望去,司晨坐在山地車上,一條腿撐在路邊花壇上,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笑:“你怎麼還不回家?天快要下雨了。”
他仰起頭看看天,然後無所謂地一搖頭:“我在等人。”他琥珀色的眼睛忽然一亮,“她來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快步走來,櫻紅的唇角輕啟:“等很久了?”
“沒有,就一會兒。”司晨跨下車,一手牽起她的手放到口袋裏,一手扶著自行車。她乖巧地笑笑,依偎在他身旁。
“啊,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同桌,小南瓜,認識一下。”
“你好。”她微笑地看著我,美妙的聲音帶著甜甜的味道。
“你好,”我扯開嘴角,“司晨經常提起你。”
“是嗎?是不是說我壞話?”她睥睨著他,撅嘴嗔道。
“哪有啊。”他眨眨眼,“不信你問我同桌。”
“不,他經常誇你。”我的笑容開始僵硬。
她皺了皺鼻子,臉上重新綻放出花朵一般的笑容。
“好了,走吧,不然真下雨了。小南瓜,回見啦。”司晨向我展眉一笑。我笑著向他們擺擺手,目送著他們離去。
一滴、兩滴,我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這雨下的還真快。
再低下頭來,發現自己竟然站在攬月居的門外。我擰著眉,竭力回想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裏。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腦袋一陣陣痛,隻有一種莫名的心痛襲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我向前看去,有兩個影子向著我慢慢走來。“司晨。”我低喊了一聲,話音剛落,卻猛然怔住。不是司晨,可他是誰?那個人臉上的笑容不是一直讓人如沐春風卻又似乎拒人於千裏之外嗎?可是現在他眼睛裏的寵溺,他臉上的溫柔,與司晨是多麼地如初一致。一瞬間,我仿佛覺得宇文櫟和司晨的臉似乎重疊在了一起,隻是,他們眼睛裏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天上的雨陡然之間加大,老天瘋狂地向大地宣泄著心中的悲傷。雨絲結成雨幕,風夾雜著沙石,從我麵前席卷而過。天黑下來,我看不到他們的影子,看不見司晨,看不見宇文櫟,隻有幕天遮地的昏暗。
最後冥王的那張威嚴的臉出現在了我眼前,他說給我一個再活一次的機會,他說可以滿足我的三個要求,那為什麼結果會是這樣?我向著冥王跑去,攥著他胸前的衣襟,大聲喊著:“你騙人,你騙人,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可是他隻是冷漠地看著我,眼睛裏射出譏誚的目光。
“遲丫頭……遲丫頭……”好吵,宇文皓你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遲丫頭,你快醒醒啊……”聲音裏竟然帶著一絲渴求。我很想睜開眼睛告訴他我醒著,不要再叫了。試了幾次,卻發現自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身體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腦袋裏像是灌了鉛,嘴裏又燥渴難耐。忽然,有人托起了我的頭,有什麼東西接到了我嘴巴裏,接著一股清涼的液體順著喉嚨婉轉而下。感覺胸口舒服了不少,眼皮卻仍然很重。意識開始模糊,我又沉沉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先看到了趴在床沿上的月若。我試著叫醒她,可是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艱難地抬起手推了推她,她揉著眼睛抬起頭:“郡主……。”她雙眼布滿血絲,一臉憔悴。
“郡主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哽著喉嚨,“郡主您昏迷了五天,燒得比那年還厲害…。。”
我示意要坐起來,她幫我將枕頭墊到身後,然後扶著我輕輕靠在床背上。“我好多了。”話一出口,我不禁嚇了一跳。沙啞,頓挫,像是沙子磨著地麵,這是我的聲音嗎?
月若也是一怔,然後安慰地說:“郡主剛醒來,奴婢去請太醫來瞧瞧。”我抓住她的手臂,搖搖頭:“先別急著去,你告訴我,當日是誰把我送回來的?……”頓了一下,我舔著破皮的嘴角,“是……是櫟王嗎?”
“不是,是太子殿下。”
我手一僵,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宇文皓?我不是應該在攬月居外昏倒的嗎?
“太子殿下將郡主抱回來的時候,奴婢魂都要跳出來了。郡主被太子抱在懷裏,臉色慘白慘白的。太子和郡主全身都濕了,八寶勸太子回去換身衣裳,可太子非要等到太醫來了才肯走。太子殿下這幾天一直往咱們這兒跑,太醫每次看診太子都守在一旁。皇後娘娘幾次勸太子回去歇歇,他都不肯。”
我默然無語,一絲愧疚襲上心頭,仰著頭閉上眼。
“郡主,您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奴婢去給郡主盛一碗小米粥來吧。”我輕輕點了點頭,她笑著轉身出去。一會兒,就捧著一隻白瓷碗走進來。她吹了吹碗裏的熱氣,用勺子盛了一點遞過來要喂我。
我搖搖頭,從她手裏接過碗:“還沒有病的讓你來喂,我自己吃吧。”她有些猶豫:“郡主小心燙。”看我吃了幾口,沒什麼事也就不再擔心。
月若走到一旁桌上倒著黑乎乎藥汁:“郡主不知道,宰相大人,長公主,還有郡主的哥哥嫂嫂都來過了。大人倒是沒說什麼,長公主哭得很傷心。想讓郡主回府靜養,可是太醫說郡主不能坐馬車。長公主一直守著郡主,因著今日是櫟王大婚,才匆匆離開去赴宴。”
“啪。”白瓷碗掉落在地。“啊,郡主。”月若奔過來捧著我的手用帕子輕輕擦拭:“燙著沒?奴婢去找燙傷膏來……”
“別去……”我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今日……今日……”聲音哽咽,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我掀開被子,下了床。剛站到地上,發現小腿肚子直哆嗦。月若撐著我的手:“郡主,您這是怎麼了?您不能下床,太醫說您身體太虛……”
我擺著手打斷她,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鏡子裏一張蒼白的小臉,嘴唇幹裂,往日那雙顧盼生飛的大眼睛也失去了風采,顯得暗淡無光。
“郡主,您別嚇奴婢了。”我慘淡一笑:“月若,你不是一直說沒有機會給我梳發髻嗎?今天你就給我梳個你最拿手的,我們去給櫟王道喜。”
“可是,郡主,您還病著。”
“我已經好很多了,道完喜我們就回來……快……再磨蹭就來不及了。”
……
發髻高聳,遠黛輕描,櫻唇如朱,又用了好些腮紅掩去臉上的蒼白。挑了一件月紅的錦袍穿上,才看去有些生氣。隻這麼一會兒,背上已出了不少冷汗。
喜宴設在永慶殿,太監丫鬟應該都調去那裏伺候了,一路走去,並沒遇見什麼人。我的腳步有些虛浮,要不是月若一直攙著,恐怕不知道跌倒多少回了。
還沒有邁進院門,已聽見絲竹喧囂,人聲鼎沸,一派普天同慶的光景。院裏子人影穿梭,到場的不是朝中大臣就是親王貴胄。耳邊傳來的盡是客套的寒暄,人人臉上掛著笑,好像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個“喜”字。
殿門口掛著兩隻竹簍那麼大的紅燈籠,站在殿門口,就能看到喜堂內滿眼都是紅色。紅色的幔帳,紅色的蠟燭,紅色的喜字。
我吸了口氣,邁開步子,慢慢向這個即將吞噬我的紅色世界走去。皇上皇後還沒有到場,左邊位置上坐了一對中年夫婦,應該是沐成君的爹娘。那婦人看去是尋常的中年貴婦,滿臉喜色;那男人——北刖的鎮國將軍沐承恩,虎目炯炯,身形高大,不怒而威。自己唯一的女兒出嫁,也隻是掛了一個若有似無的笑。
一個太監走上來:“郡主這邊請。”他帶著走到了爹娘的身邊。娘看到我,忙站起身,拉著我的手皺眉道:“遲兒還病著,就不用來了,你櫟哥哥不會怪你的。”
“我倒是想他怪我呢。”
“遲兒說什麼?”
我搖搖頭:“沒什麼。”又側過頭叫了一聲:“爹。”他定定地看了我幾眼,點點頭:“先坐吧。”我在娘的右手邊坐下,看到兩邊位置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我沒有一個個去看,眼睛掃到了坐在對麵的趙霜雁。隔著遠遠的距離,我對她微微一笑,又搖了搖頭。她蹙著雙眉,黑黑眼睛裏寫滿了擔憂。
目光從臉色也不好看的簡朵微身上掠過,不經意間碰上了一對烏黑的眸瞳。我一愣神,趕忙低下了頭。宇文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擔心?責備?心痛?不忍?我似乎看懂了,可又覺得眼前的這個他距離我記憶中那個嗓門大、動作粗魯的高傲太子越來越遠了。
但是今天我沒有別的力氣去分析,隨著禮官的高聲唱喝:“吉時道。”音樂突然停止,嗡嗡的交談聲也隨之停下。帝後相攜著從殿外走來,眾人起身行禮。
複又回歸原位,禮官又一聲高唱:“新人入殿。”隻見兩團紅色的影子走進殿來。宇文櫟一身紅衣,束發的緞帶也換成了紅色。隨著他的腳步,紅衣的袍角輕輕擺動,身後的紅緞與黑發共舞。他像是一個遠古神話裏走出來的人物,魅惑之極。眼睛裏的光輝閃爍,讓這滿殿的紅色失去了光彩。唯一活躍在眼前的,隻有他身上的那點嫣紅。他手裏握著一束紅色喜綢,喜綢的另一端握在沐成君手中。他們並肩走來,兩人喜服上的紋理越來越清晰。
“一拜天地。”禮官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我猛然一驚。耳朵裏“嗡”地一聲,然後周圍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隻知道呆呆地看著他們一起俯身下跪,看著宇文櫟在起身時扶了沐成君一把,看著他們轉身對著帝後對著沐成君的爹娘叩首,像是一部無聲的電影。主角都在微笑,而我的心裏卻在哭泣。一聲、兩聲……聽見了,我聽見自己在心裏嘶聲竭力地叫囂:“不要拜了,停下,停下來,求求你們停下來……”
“禮畢。”禮官的一聲高唱把我怔醒。新人被簇擁著而去,我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目光追隨著那抹紅色,直到消失不見。
眼睛有些酸脹,“咳……”嘴裏一陣腥甜,似有痰鬱結在喉嚨裏。呼吸一窒,堅持到此的力氣一下子被抽空。一個趔趄,身體跌入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宇文皓皺著眉頭,彎腰打橫將我抱起。不顧陰沉著臉的爹,驚慌失措的娘,他對著我展眉一笑:“病著還亂跑,我送你回去。”
我輕輕打了打他的肩,啞著嗓子:“放我下來吧。”他好像沒有聽見,下巴緊抿著。他的腳步沉穩有力,好像我隻是一隻不過幾斤重的小貓。我隻得作罷,閉上眼睛希望這段路可以快點走完。
“今天為什麼……為什麼正經梳頭了?”
我一呆,隔了半晌,才玩笑似地說:“老是那個樣子,你不厭嗎?”
“不厭。”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我一慌神,不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想起月若說的話,我小心斟酌了一下,猶豫地問:“那天怎麼是你……是你送我回去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裏?”
說完,趕緊垂下眼,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等了很久,他的聲音隔著胸腔傳來:“我一直跟著你。”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那……那我說的話你……不會都聽到了吧?”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好像我問的是像他今天吃飯了沒,簡單得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他一直在?聽到了我對宇文櫟說的話?看到我在雨中傻傻地站了那麼久?而他也就跟著在那裏站了那麼久?
“到了。”他輕聲說了一句,我抬頭一看,已經到了雲裳館。他把我放在床上,又伸手幫我去脫鞋子。我腳一縮,幹笑著:“我自己來。”他看了我一眼,伸回了手。
他盯著我的眼睛,喃喃道:“他不珍惜你,你不能不珍惜你自己。”我的手猛然一僵,“因為我會心疼。”說完這句,他就起身走了出去。我怔怔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心中複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