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一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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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郡主……”
我回過神,看著月若微嗔的眼睛,問:“怎麼了?”
“奴婢正問您,明天的七夕宴郡主想穿哪件衣裳,奴婢好先用炭火熨一熨。”
“隨便,你決定吧。”
“這怎麼能讓奴婢決定呢?郡主不知道這芷城裏有多少千金小姐費盡心思想在明天博得關注,郡主這麼隨便可不行。”
不然又怎麼樣呢?我在心裏歎道,我不過是個旁觀的。
回到芷城已經有七八天,昨天下午,我去鳳儀宮給皇後的請安,碰巧皇上也在。皇上的臉色倒是比平日好了許多,他摸著下頷的胡須,微眯著眼說:“皇後,要是朕沒記錯的話,後日應該就是七夕節了吧?”
“回稟皇上,正是七夕。”
“嗯,這宮裏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朕想起來,在朕還是個皇子的時候,每年的這個節日宮裏都是特別熱鬧。父皇和母後給大臣們適婚公子小姐都派了帖子,然後,朕也是在那次遇見了皇後啊。”
“皇上……”皇後的臉難得地一紅。
“哈哈,”皇上朗聲一笑,忽然又好像被嗆到,猛然咳了起來。
“皇上……”皇後急聲叫道,皇上對著她擺了擺手。
一旁的太監趕緊躬身上前,遞上雪白的錦帕。皇上接過來,抿了抿嘴,又就著丫鬟手裏的杯子漱了口。
他平息了下呼吸,臉上展現一個苦澀的笑容:“唉,朕也老了。”
皇後剛要說什麼,忽聽殿外太監高聲唱道:“太子駕到。”
宇文皓走了進來道:“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
皇上勉力一笑,讓他起身。
“皓兒來了,正好,阿遲也剛到。”皇後笑著看了我一眼。
宇文皓順著轉過頭,對著我微微一笑,他走到我旁邊的椅上坐下,立刻有丫鬟奉上了茶。
“皇後,皓兒今年也有十七了吧?”皇上突然問了一句。聞聲,正端著茶杯要喝的宇文皓停下了動作,詫異地看著他的父皇。
“是,皓兒也長大了。”皇後看著宇文皓,眼睛裏盛滿了笑。
“那是時候立太子妃了。”皇上的聲音波瀾不驚,可身旁的宇文皓驚得手裏的杯子一顫,茶水溢出了些,滴在他淡黃色的錦袍上。
“皇上……”皇後的聲音有些無奈有些心疼,“皇上忘了櫟兒嗎?櫟兒可比皓兒還年長三歲呢。”
我一怔,腦中忽然想起在忘憂宮裏珍妃說過的話,我看著皇後臉上化不開的笑容,難道是真的?
“櫟兒?”皇上的聲音有些低沉,眼神有些迷亂,“是啊,櫟兒的事是朕給耽誤了。”他蹙起雙眉,眼角的皺紋一道道像是刀刻般,停頓了片刻,複道:“趁這七夕節,朕打算為櫟兒和皓兒選妃,皇後認為怎麼樣?”
“這……”皇後皺了一下眉,卻又很快展開,“皇上的提議當然好,隻是臣妾以為,這選妃之事還需慎重,七夕就在眼前,這倉促之間,臣妾隻怕……”
“這皇後就不必擔心了,朕現在就讓人擬帖子,今晚就派送到朝中大臣適婚的子女中。帖上隻說宮裏要舉辦七夕宴,請他們來赴宴,到時還要皇後多多留意,若有才貌出眾的女子,就做咱們北刖太子妃和櫟王妃的人選。”
而我,卻連參加這個七夕宴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還不到十五,算起來還是個“未成年”人。
從鳳儀宮出來,我沉默不語,腦子裏像是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宇文皓也難得地安靜,我們兩個在長長的宮巷裏慢慢地踱著步子。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我也順著站住腳,側著頭去看他。他靜靜地看著我,一言不發,忽然轉身向後跑去。
“太子哥哥……”我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你等著,我去求父皇讓你赴宴。”他沒有回頭,聲音卻流連在我耳畔。
“我……”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
“郡主,您看這套可好?”月若一聲低語,喚回了我的思緒。我看著她手裏一條紫袍繡銀羅裙,眼前有些迷幻,那個人也總是喜歡穿這顏色呢。我被那魅惑的紫色吸住了眼睛,好像是在發呆,可腦中卻十分清明,輕輕揚起嘴角:“好。”
時已近秋,天氣微涼。宮牆兩側擺滿了品種各異、姿態萬千的菊花。秋風所到之處,皆是淡淡的花香。我在熟悉的宮巷裏慢慢走著,路上不時可見宮女領著前來赴宴的權貴子女。
眼睛偶然瞥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我緊走了兩步,趕到她身側。“霜雁姐姐,果然是你。”
她見是我,展顏一笑:“霜雁見過郡主。”
我按住她要行禮的手:“千萬別這樣,我們是朋友。”
她不反抗,含笑打量了我一番:“上次見郡主是一位俊俏的小公子,今日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我看她頭上梳了一個別致的發髻,留餘青絲垂肩,眉若遠山,麵若桃花,顯然作了一番精心的打扮。
“姐姐今日才是光彩照人呢。”
她挽起我的手,笑道:“咱們也別互相誇讚了,”她側頭瞅瞅周圍,湊到我耳邊輕語,“我可不想做那最後到場之人。”
我對上她的眼神,笑著輕點了下頭。她嘴角一揚:“那咱們快走吧。”
我心裏對她又喜歡了幾分,不矯揉造作,不惺惺作態,讓人覺得率真又不失可愛。
宴會定在皇宮後苑的千虹園內,我們到時,隻見園內南麵設了一方長寬約四米左右的高台,北麵主席台上擺了兩個主位。底下兩邊各四個副位,再往後就是一排排的次位。
兩個宮女過來行了個禮,左邊一個向我做了個請的手勢:“郡主請隨奴婢來。”我向趙霜雁看去,她向我擺擺手,也正要隨另一個宮女入座。我嘲她笑了笑,就跟著宮女到右邊第三個副位坐下。
我上首坐的是簡朵微,她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東西,連身邊多了個人都沒有發現。
宇文皓坐在左邊首座上,他正靜靜地看著我,我輕輕彎了彎嘴角,就趕忙移開了視線。
宇文櫟就坐在他的下首,今天他卻是一反平常,穿了一身白衣。一直認為他把紫色穿出了靈魂,現在才知道,原來除了紫色,他也可以讓別的顏色發光。他沒有看我,手裏拿著一隻杯子輕飲慢酌,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約莫十分鍾後,眾人均已坐定,宮女往來捧果盤斟酒。忽然聽到一聲高唱:“皇上駕到,皇後駕到。”
眾人忙起身,跪於兩旁。帝後相攜緩緩落座,方道:“都起來吧。”眾人謝過,各自回座。
皇上眉眼含笑:“今日七夕宴,朕先敬各位一杯。”眾人又忙謝恩飲酒。複皇後道:“皇上,看今日到來的公子小姐都是儀表非凡,端莊有禮。我們北刖王朝還真是人才濟濟,臣妾在此恭喜皇上。”
皇上朗聲一笑,好似那唇邊的皺紋也淡了一些:“不錯,在座各位都是名仕之後,想必都各有所長,不如就輪流上高台演義一番,如何?”
眾人皆稱是。
忽見宇文皓走出席位,跪立於帝後前:“父皇母後,兒臣請願,表演一套拳法。”
“好,皇兒就為在座的男兒做個表率。”
“兒臣領命。”
他站起身,幾個健步躍到高台上。稍一停頓,先擺了一個抱拳的手勢,然後身形開始移動。我不懂武功,充其量也隻看過幾部花拳繡腿的電影而已。可看著宇文皓動作剛勁有力,招式變化繁複,隻覺得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嚴肅的表情,從沒有見過他這樣錚錚骨氣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要為他叫好。
他又雙手一抱拳,我才知道已經結束了。
他直接跳下高台,皇帝笑道:“皇兒好拳法。”
“謝父皇謬讚。”宇文皓擲地有聲。
他回到位子上坐定,向我望來。我向他豎起了大拇指,他輕輕一笑,笑容分外燦爛。
今日赴宴之人,除了我,都是有備而來。宇文皓之後就陸續有人上台表演,有的現場揮墨,造詣頗高的丹青就此一揮而就;有的十指撫琴,高山流水,曲藝非凡。連簡朵微也上台念了一首很長的辭賦,怪不得一直低著頭,應該是忙著記詞吧。
終於看到宇文櫟站起身來,心裏有些期待,又有些艱澀。我望了望下麵一雙雙眼睛,腦中有種荒唐的念頭。仿佛宇文櫟就是那小白兔,而一隻隻大灰狼正坐在下麵,大張著嘴,等著他的落網。
他從小多手裏接過一樣東西,我一眼就認出是他那天在書房裏吹過的瑩白玉簫。他將玉簫輕輕放到嘴邊,立時,一絲低緩簫音飄出。我沒有聽過這首曲子,隻覺得簫音清涼,曲調舒緩,十分貼合今日的天氣。
他並不看任何人,目光像是固定在某個地方。風揚起他的黑發,像是遺世獨立的天神。看著他俊朗迷人的眼眸,有那麼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他身上環繞著一股淡淡的憂傷。而當我要仔細去分辨時,卻已經消失不見。一曲完,他盈盈下台謝禮回座,又是那個笑意俊顏的櫟王了。
我看到簡朵微已經紅了臉,眼睛裏寫滿了愛戀。向下看去,不知道還有多少雙這樣的眼睛呢?我輕輕歎了口氣。
正入神,忽聽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小女沐成君,是鎮國將軍沐承恩之女,願為大家表演一段劍舞。”
放眼看去,一個細眉大眼的女子跪在台下,削肩蜂腰,膚色白皙,宛如一滯幽穀玉蘭。雖不是傾國傾城,卻也清新婉麗。
皇上含笑應允,她複又說道:“不過成君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皇上可能應允?”
“哦?是何事?”皇上的聲音顯得十分感興趣。
“成君的劍舞可惜沒有相配的曲子,想勞煩櫟王為小女子配上一段曲。”
“嗬嗬……成君丫頭,這事兒你得問櫟兒,朕可做不了主。”
沐成君將眼神投向了宇文櫟,宇文櫟笑意不減,站起身來:“不知沐姑娘需要什麼曲子?”
沐成君臉上開出了一朵花:“櫟王方才吹得便已十分好。”
四周議論聲紛起,簡朵微更是憤恨地盯著那沐成君,似要將她殆殺幹淨,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
沐成君走上高台,從侍從手裏接過一把劍。抬頭看向立於一旁的宇文櫟,示意已經準備好。
簫聲起,劍隨之起舞。我看到沐成君身隨劍動,劍依身行,動作瀟灑颯爽。那把劍在她手中,就好像戲台上演員手中那飛舞的水袖,靈逸生動。
忽然,簫聲由原本的輕柔舒緩陡然成了高亢之勢,像是破冰之行。周圍的嗡嗡聲又響起,誰都聽得出這已經不是宇文櫟剛才吹得曲子了。
沐成君卻好似早就料到般,劍身一滑,以一個漂亮的飛燕之勢,轉身,揚臂,甩頭,輕笑,然後手中的劍像是一條出遊的蛟龍,她和劍仿佛已成一體,劍行如風,快的讓人看不清走向。
簫聲從強到弱,從弱到強,奇怪的是無論它怎麼變,沐成君總能在關鍵之處完美地銜接,然後又不經意間和上曲調。人們被這變幻莫測的簫聲深深吸引,又被那白刃之光看的眼花繚亂。
直到一曲完結許久,在座之人才緩過神來。沐成君收劍輕喘,宇文櫟微微一笑,不作一詞,輕輕跳下台回席。
我心裏亂糟糟的,仿佛有一隻螞蟻在爬,又仿佛一角已被螞蟻噬咬。隻覺得沐成君臉上不知是運動過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顯現的紅暈分外刺眼,簡朵微卻已經忍不住了,輕聲低喝:“哼,不過是一首曲子,用得著臉紅成這樣嗎?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