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十九章 白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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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得得作響。街道上人頭攢動,人人臉上都帶著一個或猙獰或古怪的麵具,腳步匆匆往前趕。
    我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把玩著手裏的一個朱色皮質麵具。宇文皓騎著馬並肩走在我身側,手裏牽著兩根韁繩。
    今天是蒼郡當地的一個風俗節日,據說是為了向神祈禱,以求秋日的豐收。這一天,不管男女老少都會戴著一個麵具上街,來觀看街頭舞龍舞獅,歌舞雜技等表演。宇文皓不知怎麼知道了這件事,就帶著我溜出宮來。
    從忘憂宮到蒼郡城我們走了將近四五個小時,確切地說是騎著馬走了四五個小時。宇文皓說坐馬車出來太明顯,而馬匹卻有很多,但他忘記了一點,我不會騎馬。於是他隻能隨著我讓馬兒龜速前進,到了蒼郡城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在高空了。
    “太……宮皓……”我叫了一聲,宇文皓側過頭來:“嗯?”
    我嘻嘻一笑:“你應的還真順口。”
    他彎彎嘴角,不置可否。在進城前,他說為了不引起懷疑,我應該改口,不能叫他太子,我問他那我應該管他叫什麼?
    “宮皓。”他吐出兩個字。
    我再問,為什麼偏偏要叫宮皓,不是趙皓錢皓孫皓李皓?他卻神秘兮兮地一笑,岔開了話題。
    我們在一家飯館前下了馬,將馬兒交給門前的馬童,走進店去。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笑著迎上來:“兩位公子裏麵請。”
    我今天穿的是男裝,和宇文皓站在一起,說我們是“玉樹臨風”應該不算過分。
    一些正在吃飯的客人紛紛朝我們望來,櫃台前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看到我們,三步一扭地走過來:“呦,兩位公子這是打哪兒來啊?看著麵生,想來是剛到蒼郡吧,是住店呢還是用餐啊?”
    宇文皓麵無表情地說:“用餐。”
    女子笑著應了一聲,然後轉頭對那個矮小的男人拉下臉,厲聲喝道:“還不快請兩位公子進去,上二樓雅座。”
    那男人小跑著過來,弓著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還在想那個女人變臉速度跟川劇的變臉有的一拚時,宇文皓扯了扯我的手肘說:“遲丫……遲弟,走。”
    我回過神來,跟在宇文皓的身後,踏著櫃台一側的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的人相對少一點,小二領著我們在靠窗的一張桌前坐下,一邊給我們倒茶,一邊問:“兩位公子來點什麼?”
    宇文皓漫不經心地問:“你們這裏有什麼招牌菜嗎?”
    “不瞞您說,小店的牡丹乳鴿脯、花開富貴、碧玉繡球、彩雲飛鳳,都是這城裏鼎鼎有名的,往日裏吃的人不少。”
    “遲弟,你想吃什麼?”
    我正低頭喝著茶,一上午太陽曬得我快成人幹了,我含糊地答道:“隨便。”
    “那就把這幾個招牌菜都上來,”看看我一副渴死鬼的模樣,宇文皓又說:“再燉碗紅棗蓮子羹。”
    “好嘞,客官您稍等。”
    連著三杯茶灌下肚,才覺得舒服點。我看著窗外的人流,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盯著宇文皓的眼睛,小聲卻一字一句地問道:“太子哥哥,你今天帶錢了嗎?”
    他正喝著茶,聞聲抬眼望向我,慢慢放下茶杯,小聲卻也一字一句地回答:“沒有。”
    我一怔,瞪大了眼:“那你還敢進來?還叫那麼多菜。”我越說越急,被人家當作吃霸王餐的滋味可不怎麼樣。
    我站起身:“趁現在他們還沒有烹製之前,就說我們不吃了,快走吧。”說著,就要往樓下奔去。身後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衣服,轉頭看到宇文皓一臉好笑地看著我:“別急,坐下再說。”他強行將我按回了原位。
    “這怎麼能不急呢?我們身邊誰都沒有,拿不出錢來付賬,萬一老板將我們扣下,弄不好還會報官,到時候你一個堂堂的太子,可就……”我漸漸沒了聲音,看著對麵笑容越來越盛的宇文皓,心底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在騙我?”他挑了挑眉,沒有說話,臉上笑容不減。雖然我沒有生氣,但也不想讓他這麼得意。我沉著臉,低頭看著窗外,不再理他。
    半晌,他看我不說一句話,陪笑道:“好了,不過逗你一逗,別生氣。”
    我還是不理他,專注地看著街上的人群。
    忽然,一個牽著一匹白馬的白衣人進入我的視線。他的身形比周圍的人高出半個頭,白衣飄飄,配著身後的那匹白馬,十分顯眼。臉上戴著麵具,我正遺憾著看不見他的廬山真麵目。他卻像是感到了我的存在,猛地一抬頭,朝我的方向望來。
    我一愣,忙轉回了頭。
    宇文皓看我一副像是被什麼紮到的表情,好奇地問:“怎麼了?”說著,也向街上望去,一會兒又轉過來問,“你看到什麼了?”
    我慢慢地趴向窗口,卻沒再發現那個白衣人。
    “沒什麼。”我打著哈哈,坐直了身子,“菜怎麼還不上來?”
    “兩位客官,菜來了。”小二領著幾個捧著菜的少女將一盤盤的菜擺在桌子上,笑著說:“二位客官請慢用。”
    一下子菜香撲鼻,美味當前,我不禁食指大動。拿起筷子正想著該從哪兒開始,眼角卻撇到樓梯口白影一閃,小二領著白衣人向我們走來。白衣豐姿綽約,臉上的麵具卻是猙獰恐怖,似將天使和魔鬼結合在了一起。
    他離我們越來越近,雖然隔著麵具,我卻感覺他的視線一直停在我身上。
    “快吃啊,你不是早就餓了嗎?”宇文皓將一塊鴿脯肉夾到我碗裏。
    我回過神,呐呐地應了一聲,然後夾起來往嘴裏送去。口腔中立刻充斥著一股濃鬱的味道,肉質鮮嫩,香滑無比。正想讚美一番,冷不丁看到白衣人在我們的鄰桌坐下,小二殷勤地說著什麼,他擺擺手,小二便下去了。
    隔著不到三米的距離,我幾乎可以看到他白衣袖口的花紋,他的手隨意地放在桌上,手指修長纖細,漂亮得像是一雙女人的手;他的脖子細膩白皙,光滑一如雕像;他的身姿挺拔卻十分單薄,有一種纖弱的美。
    我梗著脖子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垂下眼不敢再看。還沒有看到他的臉,我腦海裏就湧現了一種不好的聯想。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隻是想到了斷背,想到了沈佳一天到晚掛在嘴邊愛的不得了的所謂“BL”。而眼前這個人,單看著這身板,實在是太適合去演一部這類的電影了。
    一頓飯吃的七七八八,我後來就一直垂著眼睛悶頭吃飯,宇文皓說什麼我也就低著頭回答。等到站起身準備離去時,卻發現對麵早已人去茶空。
    下了樓來,櫃台的女人又和我們寒暄了一番,才讓小二送我們到門口。宇文皓從馬童手裏牽過韁繩,聽小二說一直走到街口,就有雜耍表演。我們牽著馬慢慢往前走,街上的人比剛才又多了一些。各種各樣的麵具在眼前晃動,我和宇文皓也將手中的麵具套在了臉上。
    走到街口,視線就開闊了。一大群人圍成一個半圓,人山人海。我們被擠在外麵,看不到裏麵的光景,隻聽到不時爆發的叫好聲。
    我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隱隱約約看到裏麵劍影重重,像是有人在舞劍。
    宇文皓側著頭說:“遲丫頭,我扶你上馬看吧。”
    我興奮地點點頭,他托著我的腰半抱著我上馬,站得高果然視線好。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手裏握著一把劍,劍光飛舞,竟然看不清他的動作。
    我拍著手叫道:“好!”
    宇文皓也上了馬,看著我微微一笑。
    我睃了他一眼,問:“笑什麼?”
    他也叫了一聲好,然後才答道:“沒什麼。”
    那大漢舞完劍,又挑起一杆長槍。他像是真的麵臨著一個對手,槍杆揮舞,動作剛猛有力。槍頭割著空氣,發出“呼呼”的聲音。
    我叫道:“真厲害!”
    宇文皓卻突然變了臉色,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這有什麼,回去我也耍給你看,保準比他精彩。”
    “你?”我反問一聲,上上下下一打量,搖著頭道:“看著就不行。”
    他剛要反駁,人群卻一陣騷動,一陣鼓樂之聲從我們剛才走過的街道裏傳來。兩隻威風淩淩的金黃色的獅子舞著身子走出來,緊接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龍頭也揚著觸角出現在眼前。人群紛紛往兩邊退去,底下的馬兒“噅兒”叫了一聲,開始躁動起來。
    我和宇文皓中間隔著好幾個人,他朝我大叫了一聲:“下馬!”
    我一凜神,小心翼翼抱著馬脖子,側著身子想要翻身下來。正在這時,馬兒不知怎麼回事,揚起兩隻前蹄,仰天嘶叫了一聲。我嚇了一跳,哆嗦著俯在馬背上不敢動。
    可周圍的人群卻像潮水般向我湧來,馬兒無處落蹄,煩躁地在原地打轉。我已經手足無措,隻希望人潮趕快散開。雙腳夾著馬肚子,雙手抱著馬脖子,我能想象自己肯定特別像一隻八腳章魚。想到這,竟然被自己逗樂了,不禁低笑了一聲。
    我看到宇文皓已經下馬,在人群中艱難跋涉著,向我靠攏。就在他離我隻有幾步之遙的時候,馬兒像發了神經似的,又揚蹄往回衝去。那裏正是人群空出來為舞獅隊伍經過的空地,兩隻活靈活現的金毛獅子悠然自得地向著人們騷首弄姿。
    馬兒不管不顧地朝著舞獅隊伍奔去,我被顛簸地胸口翻江倒海,已是大氣都不敢出。周圍有人在大聲叫著:“馬受驚了,馬受驚了,快讓開。”人群中傳來叫喊聲,我怕的渾身哆嗦,眼看著就要撞上其中一隻獅子,我害怕地閉上了雙眼。
    腰間忽然傳來一個力道,接著身子一輕,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拍了拍胸口,吐出幾口氣,睜開眼睛。一張熟悉的猙獰麵具,一身潔白似仙的衣裳。
    “啊”我驚叫一聲,是那個白衣人。
    我還伏在他懷裏,他比我高小半個頭,看著瘦弱的身子卻十分有力量。剛才將我從馬上救下來的人是他?他會輕功嗎?馬背那麼高,他怎麼將我抱下來的?他忽然眨了一下眼睛,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我感覺得他在笑。
    我退了幾步,正色道:“多謝公子。”
    他沒有說話,像是饒有興致地盯著我看。
    “遲丫頭……”宇文皓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我歎了口氣,我今天穿的是男裝啊!他撥開人群,三兩步奔到我跟前,抓著我的手臂上下打量,嘴裏反複地問:“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傷著哪兒沒?”
    我輕輕搖搖頭:“沒事,這位公子救了我。”
    他聞言轉過頭去,盯了那白衣人一會兒,然後走到他麵前,拱手道:“多謝公子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日後可容我等登門拜謝。”
    白衣人沒有回答,眼光在宇文皓身上一轉,又回看著我。
    隔了數秒,他轉了身走出了人群,從始自終沒有說過一個字。
    宇文皓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眼神有點飄忽:“這個人有些古怪。”
    我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看看周圍。行進中的隊伍完全停了下來,兩個舞獅的師傅舉著獅頭不耐地看著擋在路中的我們,周圍的群眾對我們指指點點。我萬分慶幸自己臉上此刻是帶著麵具的,宇文皓回過神,拉著我對著人們作揖道歉,然後迅速退了出來。
    經過這麼一遭,玩的興致也不見了,我的那匹馬在慌亂中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宇文皓牽著馬,並肩走在我身側。一會兒,他停下腳步,看著我說:“遲丫頭,我們總不能走回去吧,這馬隻剩下一匹,那個……那個……”
    他囁嚅著,我會意,拍著馬肚子說:“是你先上馬然後拉我上去,還是你先扶我上去?”
    他眼睛一亮:“我先扶你上去。”
    馬蹄兒清脆,速度倒是比我們來時快了不少。他的身子溫熱地貼著我的背,雙手牽著韁繩,輕攏在我身前。
    太陽漸漸偏西,嫣紅的夕陽仿佛將世界也染成了紅色。
    “太子哥哥,你看這夕陽真好看。”我笑著轉過頭去,卻看到他臉上呈現著不自然的紅,不知是被這夕陽染紅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離忘憂宮還有兩百米左右的時候,就看到有一大隊人向著我們跑來。
    “太子,郡主……”聽著好像是八寶的聲音。跑的近了,果然是他。他滿頭大汗,帽子也歪在一邊,身後跟著一隊侍衛。
    宇文皓先跳下馬,然後托著我下來,沉聲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我的太子爺啊,奴才找您一天啦,您要是再不回來,奴才可就要掉腦袋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宇文皓嗤笑了一聲:“我不是回來了嗎,有什麼人要你掉腦袋啊?”
    “太子,您不知道,今天風都派了使臣前來。皇上身體有恙,皇後娘娘就命太子接待使臣,可太子您……唉,皇後娘娘聽奴才說找不到太子,就說讓奴才提著腦袋去請罪。”他抹了一把眼淚。
    宇文皓繼續問:“那現在風都使臣在何處?”
    八寶吸了一下鼻子,說:“後來好像說使臣一路趕來,舟車勞頓,身感不適……”他皺著眉,好像極力在回想著什麼,然後一拍腦袋說:“反正就是明兒個才能覲見太子。”
    宇文皓牽著馬,走在我身側道:“既是明兒個的事情,你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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