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十章 尚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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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水的事情還是沒能瞞住,想來這皇宮裏消息的傳遞速度絕不於二十一世紀的傳媒力量。先是皇後大駕光臨雲裳館,噓寒問暖一番後,又囑咐了雲裳館一幹人:“要小心伺候,郡主在有何差池,定不輕饒。”
    然後是娘也進宮了,淚眼婆娑道:“遲兒,怎麼就這麼不小心。”然後便跟皇後娘娘說要帶我回家住幾日。
    回到家後,哥哥很高興。每天上完課回來,就陪著我說話,下棋,在院子裏嬉鬧。倒是沒怎麼見到爹,娘說最近朝廷上政事很忙。爹每天天不亮出門,晚上回來還要在書房待很久,有時候就直接睡在書房了。
    娘在說這些的時候,漂亮的臉上滿滿的寂寞和無奈。我心裏有點替娘感到悲哀,這個時代的女性,嫁了人之後就隻是每天待在家裏,等著丈夫回來,仿佛那是她們最重要的事情。娘還算是幸運的,因為並沒有別的女人來分享爹那些原本就不多的時間。
    “娘,爹不回來,不是有遲兒陪著你嗎?”我走過去靠在娘身上,她微微一笑,輕拍著我的背:“是啊,遲兒可以陪著娘,娘很高興。”
    傍晚的時候,娘站在大廳的門前。小路子一路小跑回來,給娘請了安後,笑道:“公主,宰相大人回來了,今日沒有留在宮裏用餐。”
    “他現在在哪裏?回府了嗎?”
    “稟公主,就在前廳,一會就到了。”
    娘背對著我,但是我可以感到她臉上的那種欣喜:“快去廚房,命人再添幾道宰相愛吃的菜,快。”
    “奴才遵命。”
    娘走回桌旁坐下,一會又站起:“我還是自己去廚房看看吧。”
    我一把拖住娘的衣袖:“娘,你走了爹一會過來了,看不見你可怎麼辦啊?”
    娘笑著拍開我的手,哥哥也笑道:“妹妹說得對,娘你就安心坐在這兒吧。”
    門口出現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穿著藍底暗紅的官服,娘起身相迎,爹淡聲道:“我先去換身衣裳,你們……不必等我,先吃吧。”
    “是”娘低聲回道,爹已走回了房,娘默默地看著一桌子的菜發愣。
    我們都沒有動筷子,終於一身青衫的爹出現在眼前。娘臉上的笑容仿佛花朵般綻放,爹走到主位上坐定,娘笑著給爹布菜:“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桂花蒸魚……”
    爹沒有做聲,忽然側過頭看著我。我嘴裏正嚼著那桂花蒸魚,魚肉香軟,桂花的清香繚繞其間。我想說真的很好吃,但是爹的眼神有點怪異,不是慈愛,不是責備,不是關心,不是漠然。
    娘也感到了不尋常,輕聲叫了一聲:“墨衍……”
    爹好像從夢中醒來,看向娘說:“辛苦你了。”
    “哈哈……”哥哥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笑聲,“爹今天怎麼這麼生分了,往日裏不也一直是娘給您布菜的嗎?”
    如此不合時宜的玩笑話可是爹娘都笑了,我看著爹臉上那扯動的嘴角,覺得那桂花魚肉忽然間失去了味道。
    爹拿起一盅酒,開始自酌自飲。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減,卻沒有吃過一筷子的菜。
    娘放下筷子:“墨衍,不要隻喝酒,小心傷了身子。”
    爹仿佛沒有聽到,一仰頭,又一杯下了肚。
    娘看我和哥哥都已經吃完了,就對我們說:“你們先回屋吧。”
    哥哥拉著我給爹娘行了個禮,便走出了大廳。
    我晃晃哥哥的手:“哥哥,你有沒有覺得爹爹今天有點不一樣?”哥哥笑道:“爹整日忙著處理北刖的政事,有不舒心的時候,喝點酒也是有的。倒是你,該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倒是正經。”
    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我漫不經心道:“我有什麼事情……”
    “怎麼沒有,那朵微郡主跟你可算是結下官司了。”
    “那是她先惹我。”
    “嗬”哥哥低笑一聲,“我知道,咱們留年郡主可是個好相與的人,有什麼梁子那也是別人的不是。”
    “哥哥,你真的是在誇我嗎?”我撇嘴道。
    “對了,上次你說給你買糖人的公子,我讓小路子打聽了,這芷城裏,十歲上下的公子可是一抓一大把啊。”
    哥哥不說,我都忘記這件事情了。我凝神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他叫風……”風什麼,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哥哥問:“可是名字裏有個‘風’字?”
    “好像是。”
    “那姓什麼呢?”
    我搖搖頭,是名字裏有個風字?還是姓風?實在想不起來了。
    哥哥搖搖頭:“還是大海撈針。”
    我道:“一塊糖人也值不了多少錢,將來遇上,我連本帶利還他就是了。”
    回到浣玉齋,月若幫我洗漱完畢。我早早滾進床鋪,拿了一本北刖的《史誌雜談》看起來。燭光幽幽,看的眼睛有一點生疼,還是不習慣這燭光啊。
    月若在一旁拿著針繡著什麼東西,她一直是和我睡一間屋的,因為要照顧我晚上有什麼需要。燭光映著她的小臉,有一種溫馨的味道。
    “吱呀”門忽然被打開,有人踉蹌著走進來,一看,卻是爹。隻見他雙眼通紅,臉上亦是通紅一片,心想爹定是喝醉了。
    月若放下針線站起來:“大人,可要喝茶?奴婢去泡。”
    爹仿佛沒有看到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月若,快去泡茶吧。”她遲疑地看了我一眼,掩上門走出去。
    爹走到床前,坐下,眼睛裏朦朧一片。“遲遲……”他喃喃的叫著,爹以前好像沒這麼叫過我。
    我放下書,用小手撫了撫爹的額道:“爹喝醉了吧?”
    爹抓住我的手:“遲遲,我知道我做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微微吃了一驚,今天爹到底怎麼了?對不起?他對不起我嗎?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門又被打開,月若捧著一壺茶走進來。風呼呼地灌進來,撩起了床邊的帷幔。我掙脫開手,下床穿上鞋子,爹仿佛入夢般看著我剛才躺靠的地方,好像我還在那裏。我走到月若身邊,小聲說:“去把娘請過來。”然後倒了一杯茶,走到爹跟前:“爹爹請喝茶。”
    他聞聲轉過頭來,定定看了我好幾眼。眼睛裏的霧氣漸漸散去,忽然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周圍道:“我……爹好久不見遲兒了,過來看看你。”他從我手裏接過茶杯,走到桌前坐下。輕輕吹了口氣,喝了一口:“遲兒你……在宮裏比不得家裏,凡事要三思而後行,知道嗎?”
    “遲兒知道。”
    “爹娘不能天天陪在你身邊,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我正要答應,娘走了進來,看著爹說:“墨衍,時辰不早了,明天還要上朝,還是早些歇息吧。”
    爹放下茶杯,看著我說:“皇上今天向爹問起遲兒的身體是否無恙了,看樣子是讓遲兒早些回宮。”
    “遲兒已經沒事了,玩了幾天,也應該回宮上學了。”
    爹點頭:“那明日便隨爹進宮吧。”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娘看著爹的消失的方向,歎了口氣也要走。
    “娘”我急聲叫住她,“娘有沒有覺得今日爹爹有一些不一樣?”娘看了我一眼:“遲兒還是早些睡吧,你爹為國事操勞,今天多喝了幾杯。”
    “可是爹說他對不起我,還叫我遲遲,他以前跟娘一樣隻叫我遲兒的。”
    “咣當”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娘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攥著身上的群衫,“他叫你……遲遲?”娘啞聲問道。
    “是……是啊。”怎麼了?怎麼娘這麼大反映?娘閉了閉眼睛,好像要極力壓下心頭什麼東西。
    好一會兒,再睜開眼時已平靜如初:“遲兒,你不知道,你還抱在懷裏的時候,你爹就是叫你遲遲的,後來……是順著娘叫你遲兒……看來是你爹想起你小時候了。”
    她笑了一聲,可是我覺得那個笑並不比哭更好看。娘說完就走了出去,風牽動著裙擺,娘的身影顯得單薄而又孤獨。
    月若幫我掖好被窩,吹熄蠟燭。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無夢。
    回到宮裏,照常的上學,練琴學舞。難得一天舞娘師傅說身體不適,我看著大好的太陽,便和月若打算在宮裏隨便逛逛。在宮裏住了這麼久,卻隻是雲裳館,太學院兩點一線,偶爾也隻去去皇後的鳳儀宮,宇文皓的東宮,還有宇文櫟的攬月居。
    我們走出雲裳館,和平日反著方向走。高高的宮牆,長長的甬道,不時有太監宮女從身邊走過,見著我都是俯身請安。
    我們拐過一個彎,周圍人漸漸少了,一個紫竹掩映下的幽靜院落出現在眼前。從門裏望進去,院子裏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隻留一池的殘荷。
    有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池邊,身旁還站著一個老嬤嬤。那女子背對著我們,不知在幹什麼。我想應該是一個失去君王垂憐的深宮妃子,正打算走,那女子忽然轉過頭了,卻是那晚宴上奪了所有人目光的尚妃。
    她看到我站在門口,笑了一聲,那笑容竟像是要把人都化成霧,隨風飄散了去,不再有自己,隻有她那傾城的笑容。她向我招招手,我仿佛被催眠般走到她身邊,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你是哪位公主?是臨潁還是臨彤啊?”她笑著理著我額前的碎發。我心下微微詫異,宮裏人都知道我是留年郡主啊?她怎麼會不知道?
    她身後的嬤嬤答道:“回娘娘,這是皇上不久前賜封的留年郡主。”尚妃緩緩搖了搖頭:“看我,這宮裏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你不要見怪啊。”
    我搖頭道:“不會。”
    她又問:“你是誰家的千金?皇後娘娘是你的誰?”
    那嬤嬤又一躬身道:“留年郡主是宰相大人的千金。”
    尚妃臉上有一瞬間的怔忡:“宰相大人?”好像是在問誰,神情裏有些迷茫。她再一次打量我:“你叫什麼名字?”
    “何憶遲。”我答道。
    她眼睛漸漸湧進來很多的情緒,可是我看不懂。
    “何憶遲?何憶遲?憶遲……”她忽然很大聲地笑,笑得有點癡狂。
    “母妃。”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櫟哥哥。”我高興地叫了一聲。
    尚妃停下笑聲,出神地看著我們。
    宇文櫟看了我一眼:“小遲怎麼在這裏?”
    “母妃今日有些乏了,櫟兒便回吧,帶著留年郡主去別處玩。”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向屋內走去。
    宇文櫟目送著她的身影,好一會兒才拉著我走出院去。
    “在家住了幾天,沒有把課業落下吧?”他笑著問我,我搖搖頭,見我不答話,他也沉聲不語。
    “我母妃有對你說什麼嗎?”他低聲問,沒等我回答,他又說:“你看到了,每日我來給母妃請安,她不是說自己乏了,就是病了,從來沒有對我笑過,但是她對你笑了。”他聲音裏有著淡淡的失落,其實我想說那個笑還是不笑的好。
    “你說母妃是不是不喜歡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晃晃他的手:“櫟哥哥。”
    他回過神來,低頭看著我:“你不知道,你回家這幾天,你的太子哥哥天天念叨你怎麼還不回宮,我可被他煩死了。”
    我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跟尚貴妃如出一轍,我喃喃地說:“櫟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就跟尚妃娘娘一樣好看。”
    “真的嗎?”他小聲問,我使勁點點頭,他笑起來:“小遲笑起來也很漂亮。”
    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等我發現的時候已是年關。太學院已經停學,我便回了家。月若在渙玉齋忙裏忙外的貼著窗花,幾個小廝在門上貼對聯,這裏過年的氣氛真是比現代濃很多。
    月若笑嘻嘻地走進來:“郡主,過年了,您可要大一歲了。”
    我慢慢走到屋外,抬起頭,冬日的太陽失去了威力,隻暖洋洋的照耀著大地,天空不再湛藍,泛著灰白。是啊,過年了。
    “新年快樂”我輕聲說著,你能聽見嗎?我在心裏默默問道,回答我的卻隻有倏忽而過的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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