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到我初二的時候，外公已經病得很重了。
    雖然他嚐試各種方法來抵禦癌細胞，但病痛和化療的傷害對於一個老人來說還是很吃不消的。
    到後期他幹脆不去醫院了，隻是有精神時到院子裏坐著搖椅看透過無花果葉子灑下來的斑駁光影。然後滿足地沉沉睡去。
    但是更多時候是躺在床上沒日沒夜的咳嗽，隔壁房間裏的我咬著被角，看枕頭被淚水打濕。所以幾乎每天早上我的眼睛都腫到睜不開。
    有天我照例一放學就去房間裏看他，他居然踉蹌著下地走路，他看見我時努力撐起嘴角慈愛一笑：“小欽，扶外公到院子裏走走。”
    我那是真是欣喜極了，天真的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外公病情有了好轉，並不久就會痊愈，於是趕忙把他扶到院子裏，坐在那張搖椅上。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他跟我說原來的事情。我跟他說趙塘，說我對爸爸的感受，說我還以為外公不會痊愈，說我每天都躲在被子裏偷偷哭泣，說我每天早晨眼睛都腫得像兩顆桃子，說原來被我迷得要死的女孩子們因為我變的沉默寡言而不粘著我了。
    外公隻是笑著，悠遠而豁達。
    我說著說著心裏堵得慌，又情不自禁的哭了，外公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安慰我，而是用嚴肅的，不容置否的語氣命令我：以後小欽不許哭，外公不喜歡小欽哭，男孩子是不能流眼淚的，要記住。
    我以為他故作嚴肅跟我開玩笑呢，剛要調皮的頂嘴，他突然劇烈的咳嗽，喘不上氣。直到呼吸越來越慢，深深望了我一眼，笑著閉上了眼睛。
    我被嚇的呆住了，連叫喊都忘記，很久以後等我緩過神來，巨大的悲痛才將我吞沒。
    很久很久以後，爸爸對我說起過，這叫“回光返照”。人在去世之前有未了的夙願，就會燃盡生命最後的亮光去完成。
    外公的願望，隻是讓我不要哭泣。不要有眼淚而已。
    葬禮上，或者外公被送入火化爐的那一刻，我都沒有流淚。
    大家對我投來各種眼光，同情的，鄙夷的，唾棄的，或者種種。但我都沒有必要在意。
    我隻想好好陪著他，我隻有他。
    我在墓碑前跪到天黑時突然下起了雨，縱然有液體在我臉上劃過，但我沒有哭。我不能哭，因為外公會看到，他隻是不能同我說話而已。
    爸爸過來勸我：小欽咋們回去吧，改天一起來看外公。
    我沒有說話。他把大衣脫下來撐在我頭頂，自己被雨水濕透，直到雨勢變小。
    他的電話一直響，他不停的在接，外公善後的事情需要他處理。畢竟他是除我之外和外公最近的人。
    他不放心的叮囑我幾句，便離開了。偌大的墓區雖然安靜但我和外公在一起，所以我並不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我身旁響起了腳步聲，停止之後換成來自斜上方的男孩的陌生聲音：“蔚淚欽，為什麼你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