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迷霧重重何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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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及其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寂靜長空。
我從睡夢中陡然驚醒,心頭萌發恐懼,再無睡意。我茫然環顧四周。
黑,沉寂的黑。
我緊緊用潮濕的棉被裹住冰涼僵硬的手足,默念著我牽掛的每一個人,每念一次,我的心中便多一絲暖意,增加了一分勇氣。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開鎖的聲音。
黑暗中有一道清亮的眸光閃過。他將我拽起,帶了出去。
空空落落的房間裏,我又一次見到了銀狐男子。
他倚臥在床上,痛苦得呻吟出聲,不斷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銀狐麵具裏滾落下來。
我不敢相信他是我才見過的那個狠厲如斯的銀狐男子。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沉聲道:“誰命你帶她來的?”
那人急切道:“少主,曼兒不在,就暫且拿他試一試。”
他微眯了眼,暴怒一聲,“你難道不知道我要喝的是純陰之血?”
我如遭巨錘擊中,竟一轉身朝外狂奔而去。腕上卻是一緊,被一隻瘦削冰涼的手緊緊鉗住。
他正欲說話時,陡地單手捂住胸口,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那人急喚,“少主。”
一聲淒厲的叫聲劃過我的耳際。
是他,竟然是他。
他鬆開鉗製我的手,身子直直墜倒在床上。
那人急速上前,掀開銀狐男子的胸前衣襟。
一朵妖異的墨蓮,重重花瓣正一瓣一瓣地合攏。
我全身僵直地看著這一幕,忘記了驚叫,忘記了逃跑。
銀狐男子劇烈地嗆咳起來,嗆咳到用力蜷曲起身體,那種仿佛把五髒六腑都挖出來的咳聲,在昏暗的房間內回蕩著。
那人一聲聲急喚,“少主,少主、、、、、、。”
門外有人連連問,“少主怎麼了?”
那人目光掃過我,急促道:“少主需要純陰之血喂食墨蓮。”
我失驚,怔怔看著因為痛楚而波光掩映的褐色眼睛裏漂浮著脆弱的神色。
那人焦急道:“少主,阿二馬上回來。”他猛地站起來,往外飛速奔去,全然忘記了我還在房間內。
我強壓下心中的紛亂,此刻正是逃跑的機會。我推開緊閉的窗戶,寒風一絲一絲地吹進來,吹得房間內的燭火飄搖不定。
外麵是民舍的後院,無人看守。後院圍牆邊堆有數人高的草垛,我隻要爬上草垛,便可逃掉了。
我一咬牙,雙手攀上窗欞,正欲跳出去。一瞬間,銀狐男子的聲音闖進了我的耳膜。
“那日的太陽便在燕都震天的哭嚎悲泣聲中噴薄而出,照映著地上的屍鴻遍野。”
我的眼前恍惚浮現出一幕幕血紅景象,心裏某個地方驀地被驚動了。我回頭看向銀狐男子。
他痛苦地呻吟著,無助的顫抖著,那呻吟之音聲聲哀戚,悲涼。
他現在孱弱得好似隨時要消失了一般,身體的熱度仿佛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救?還是不救?
他劫擄我不知有什麼陰謀,我應該趁此逃走。
可是眼前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他痛苦死去。
我低歎一聲,緩緩折回去。
他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我的衣袖,微微地晃動著,虛弱地強自掙開的眼睛受傷地看著我,無助地好像是失去了母親的小獸。
“你為什麼要丟下我,為什麼、、、、、、?”他在哀哀地囈語。
我心頭觸動,仿似也是那一年我生病時,我緊緊攥住母後的手喃喃,“我要母後陪著我,、、、、、、。”可是母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她的手還是自我手中抽離了。那一刻,我的心重重地墜入了黑暗深淵。
我久久地凝視他。罷了!終究是一條性命。
我一咬牙,取下頭上的發簪。
碧色的光閃過我的臉,我閉上眼,朝著自己的手腕劃下。
鮮血汩汩地流出來,我立刻把手伸過去。鮮血一滴滴地滴在那朵墨蓮上。
墨蓮合攏的重重花瓣複又一瓣一瓣地緩緩綻開,一片妖異的血紅。
我緊緊咬著下唇,手腕上一陣陣刺痛。
他惘然地看著我,眼睛深處隱藏著一抹淡淡的癡迷。
半晌,我無力地收回手臂,撕下一片裙角略微包紮紅色的傷口。
再不能耽擱了,我欲抽回他手中的衣袖。他緊抓著不放,發出一聲難過的呻吟。
我輕歎了一聲,低哄道:“我不會丟下你,不會丟下你、、、、、、。”
他輕輕笑了,眼神單純而真摯,徐徐放開了手中的衣袖。
我不再猶豫,猛地轉身,快步走到窗前正欲俯身躍出。
“啊、、、、、、”我痛呼出聲。有人一把緊拽住我的發絲,我頭皮一陣尖銳的刺痛。
“賤人,膽敢逃跑。”是那女子的聲音。
她手上力道加重,猛的拽我回頭,正欲一掌摑下。卻聽一聲嗬斥,“曼兒,住手。她救了少主。”
她微微鬆了手勁,急問道:“少主怎樣了?”
“少主已無大礙,現在昏睡過去了。”那名叫阿二的男子道。
她鬆了一口氣,將我拽到門口,“把她壓下去,用繩索捆起來。”
我暗自低歎,婦人之仁果然壞事。
一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把拽了我衣袖笑道:“這院子內外都是我們的人,你跑了被我們抓回來,我們可不會憐香惜玉。你這細皮嫩肉、、、、、、。”
“住口。”我大怒,抽身避過他。
他卻不肯罷休,探手又抓來。我慌忙退後,“哧拉”一聲,衣袖掙裂兩半,瑩白肌膚赫然外露。
我猝然抬頭,冷冷地注視他,眸色越來越冷。
他見狀,竟在我的注視之下緩緩低下了頭。
那阿二的聲音此時再度響起,“少主有命,不可對公主無禮。”
我霍然背轉身,一語不發地離去。
他一路跟著我回到了黑暗逼仄的房間,用繩索將我的雙手雙腳捆綁起來,重重鎖上了門。
黑暗中,我盡量讓自己尋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卻碰到了手腕的傷處,密密的冷汗自額頭冒出。
我幾乎要哭出來,竭力咬著下唇忍著。身子無力地倚在牆壁上,昏昏噩噩地睡了過去。
夢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我自己孑然一人。
一覺醒來,我手腳僵硬地泛疼。我摸摸手腕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我不由地苦笑,自己沒逃出去,反倒又添新傷。
門鎖“咵啦”一聲響,有人進來了。
他徑直走到我麵前,解開繩索,“起來吃飯。”是昨天對我不敬的彪形大漢。
我聞見米粥的香味,頓覺饑腸轆轆。昨天一番折騰,我已乏力不堪。我顧不得儀態,大口咽下米粥。
今天的米粥不似昨天的腐爛生冷,縱然粗糲難咽,此時卻勝過宮中的珍饈佳肴。
那大漢哈哈大笑,“不錯,這才配得上。”
我微微詫異,旋即漠然。
我咽下最後一口米粥後,又被帶到了那少主麵前。
他直直地站在大開的窗戶前,喜怒不定道:“過來。”
我靜默,隻冷眼瞧著他。
他褐色的眸子正幽深地注視著我。平日裏淩厲的眼,此時竟也帶著一抹趣味。
“為何不過來,我會吃人麼?”他徑直走過來,欲握住我的手腕。
未待他指尖觸及,我已不著痕跡地退後兩步。
他收緊了手指,有些忿忿道:“我隻是想看看你手腕的傷口,我不喜歡無端承別人的情,尤其還是個女人。”
我淡淡道:“你無須覺得歉疚,因為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他恨恨地看著我,忽而揶揄道:“不愧是蕭賾的女人,一樣的冷血無情。”
我泰然與他對視,“公子過獎了。”
他冷冷一哂,譏諷的眼神絲毫不加掩飾,“想不到嘉定王妻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
我驀然難堪,緊抿了唇。縱然我攜了千般委屈,萬般哀苦,卻不願在人前流露絲毫。我冷笑一聲,沉靜道:“想不到閣下還有這般嗜好。我與蕭賾如何,乃是家事,與爾何幹?”
他目中的光色忽地一沉,轉眼已是陰霾天。他狠狠拽住我的手腕,瞟了我手上的傷口一眼,“現在你在我手上,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你說與我有不有關?”
我聞聲一震,猛的抬起頭來,驚怒地瞪視他。
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瘦削冰涼的指尖掃過臉頰,輕蔑之情浮上眼底,“蕭賾有這般紅粉溫柔鄉卻不知享用,如此不解風情。你還跟著他作甚,倒不如從了我。”
我大怒,揚手便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倏然變色,眼縫裏有怨毒寒芒迸出。他緊緊捏住我的下巴,柔聲道:“你是第二個打我耳光的女人,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我的下巴似要脫臼,卻一聲痛也呼不出來。他的溫柔話語聽在耳裏,我卻全身不寒而栗。
他猛地狠狠將我拽倒在桌子上,俯身重重覆上來,我憤然使勁推開他。他單手反鐧住我的手,另一隻手在我的脖頸上滑動,裂帛聲過,我的衣襟被他揚手撕開。
我含淚掙紮,長發披散,衣衫半褪,雪白肩頭連同酥胸盡裸。
他俯首凝視我,眼睛裏暗暗的浮起了一層幽暗的光,“蕭賾真是好豔福。”
他沿著瑩潤肩頭一路輕輕撫摩至繡著並蒂花的褻衣前,正欲解開。
我的唇齒瞬時淩厲決絕,“若今天受辱於你,我絕不苟活。”
他手微僵,忽而冷冷道:“我不會讓你如願。”他猛然扯下我胸前褻衣,滑過我裸露在空氣中的柔軟肌膚。
“畜生。”我又是羞窘又是憤怒,奮力一掙,仰頭狠命咬上他的頸側。
他驚痛,驀地掃落了桌上的一切,巨大的聲響驚得外麵的人衝了進來,“少主、、、、、、。”
他旋即拉攏我的衣衫,暴嗬道:“滾,誰讓你們進來的。”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急退了出去。
我趁機起身遠遠避到屋角,目光靜靜地看著他,清冷如冰。
他迎上我的目光,漫不經心道:“現在可是後悔救了我?”
我嘴角凝了一絲冷笑,亦是從心底冷笑出來,“我後悔當時怎麼沒殺了你。”
他凝神望著我,目光中皆是複雜神色,震驚、冰涼、無奈、哀傷、挑釁,一瞬間五味雜陳。
我冷冷開口,“你說昔日蕭賾大軍淩辱你南燕婦孺,可是你如今所作所為又有何區別。你若是想為你南燕子民複仇,就應該堂堂正正和蕭賾在沙場上一決高下。”
他低低沉沉地笑了,陡地淒厲道:“堂堂正正、、、、、、你沒有亡國之恨,沒有錐心刺骨之痛。對付蕭賾,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我有刹那遲疑,屏息片刻道:“若是今日敗的是蕭賾,你當如何。”
他褐色瞳仁裏流轉黑夜鬱鬱光采,盡染了殺戮赤血之色,“我定將爾等挫骨揚灰。”
我莞爾,斬釘截鐵,毫不猶豫道:“若今日敗的是蕭賾,恐怕我天武子民的下場連你南燕也不如。蕭賾為保我天武江山,其行可恤。”
他狠狠的凝視我,赤紅的眼眸裏一片暴戾,“來人,把她給我押下去。”
門外立刻來了一彪形大漢,我又被鎖在了黑暗逼仄的房間裏。
一連幾天,我被鎖在房間內,再沒有出去過。其間除了有人送飯,陪伴我的隻有寂靜的黑。
我的雙手雙腳不再用繩索捆縛,可是想要逃跑卻隻能再尋機會了。
那天的羞辱在我頭腦中的記憶清醒而深刻,每每令我驀然一驚,周身冷汗地醒來。
我不知道他下一次會用什麼樣的方式羞辱我,抑或是在我的激怒下,直接殺了我。
若是知道他是為了殺我而擄劫我就簡單多了,可他分明是衝著蕭賾而劫擄我。
他若盤算用我作餌來要挾蕭賾,恐怕是要失算了。我那良人,怕是這世上第一冷硬如鐵,無情無義之人。
不管他為了什麼原因而求娶我,我已經是他的妻子。有哪一個丈夫會在大婚第二天,不辭而別獨留妻子一人歸寧。
我至今被擄,怕是也有十餘天。我那威震四海的良人可否知道我被擄的消息。
那少主有句話說的不錯,我為何在這,全是拜我那英明神武的夫君所賜。
我若能活著逃出去,活著見到他。我定要問他一句,“既然心中沒有我這個妻子,為何當初求娶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久違的開鎖聲。
我再一次被帶到了那讓我不寒而栗的少主房間裏。
一個相貌平凡無奇的男子倚臥在床上,目光複雜難辨地看著我,“不認識了?”
竟然是銀狐男子。摘下麵具的他原來是這樣子麼?
他沉吟片刻,“青女,開始吧。”
我驚悸地看著向我走來的一個明豔動人的女子,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對著我左看右看,從上打量到下。驀地揚手一揮袖,一股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撲鼻而來。
我暗想不好,身子已經綿軟無力。他立時走過來扶住我,我惱怒道:“放手。”
他靜默不語,徑直抱起我放在床上,轉身走出了房間。
我全身一絲力氣也無,眼睜睜地看著那名叫青女的女子散開我的發髻,取下我的耳飾,把有些黏糊的粉末抹在我的臉上。
她笑謔道:“除了蘭朵公主,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少主容忍他人對他的不敬。”
我無奈一笑,“難道我還應該感激他擄劫我,讓我有此榮幸。”
她爽朗地笑了,取出手絹拭淨手上的粉末。替我換上了一身淺綠色長裙。
我心中暗想,他們這是要離開此地了。不知會將我帶往何處。
她折騰了好一會兒,將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大聲道:“少主,全弄好了。”
他聞言,推門而入,重新審視了一番,滿意道:“天衣無縫。”
他伸手抱起我,邁出了房間。我心中縱然有一千一百個惱怒和暗恨,此時也無濟於事了。
天色已經漸漸透亮,我依稀看去,院子裏早有一眾人帶著馬車和馬等候一旁。
他們皆取下了黑色麵具,俱作商旅裝扮。他們見他出來,恭敬地立在馬車兩邊。
他把我抱上馬車,車簾一放,馬車開始顛簸動起來。
我半靠在車廂壁,聽著車軸的轉動聲。心下暗暗著急,此去怕是離京都越來越遠了,若等父皇派人來營救我,也隻是鞭長莫及。我隻能在途中尋找機會伺機逃跑了。
“在想什麼?”他聲音放柔道。
我偏頭,他褐色的眸子裏蒙上我看不懂的神色。我想起一切都是因此人所作所為引起,抿唇不語,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神色略僵,將手一拂,“罷了,不必說了。”
我撩起馬車的簾子,往外望去,黃沙漫天,塵土飛揚。不像是往南邊走,倒像是在北邊的地界上。
一刹那如被驚電擊中心口,蕭賾如今在邊關平定戰事,他此去定是衝著蕭賾。
我失神地放下簾子,心頭百感交集,不知他會如何對付蕭賾。我定定微微紊亂的思緒,暗自苦笑。蕭賾是何等人物,何須我來替他擔憂。
“一會我們就要進入袞州城了。”他兀自道。
我閉上眼睛,一語不發。
他驀地捏緊我下巴,語聲帶笑,“我送你去袞州見蕭賾,你不感激我麼?”
我震驚到無以複加,這一刻他乍然告訴了我此行的目的。這許多日子以來的隱秘揣測和驚心得到了證實,他的目的果然是蕭賾。
我內心紛亂如麻,不知他擄劫我的目的又是什麼。要挾蕭賾,他恐怕是要失望了。借以羞辱蕭賾,蕭賾也許半分也不會在意吧。、、、、、、他喬裝改扮,一定是有著驚天的計劃。
我全身不由地泛起冷冷寒意,索性沉默不語,偏過頭不理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轉而捋一捋我鬢邊碎發,亦默默不語。
一路上,我們再沒有說過半句話。我靜靜看著簾外的風景,他靜靜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