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頭暈目眩，身上軟綿綿的乏力。我竭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唯一能分辨出來的是我此刻正在一個陰寒潮濕之地，空氣中有淡淡地揮之不去的腐臭黴味，身下的被褥潮得幾乎能擠出水來。
    我瑟瑟發抖，腦中一時間轉過千百個恐懼的念頭。
    擄我之人不是天武人氏，難道是番邦異族？還是朝廷反賊？
    他們因何擄我，貪財？圖色？謀害？抑或是有著驚天內幕？、、、、、、
    我心頭有茫然未可知的恐懼襲來，冷汗此刻已濕透衣衫。我不敢再想下去，竭力告訴自己：父皇此刻定已知道我失蹤的事情，我一定能平安無事。
    我身上一陣陣發冷，隻能拿潮濕的被子緊緊團住身體，瑟縮成一團。
    恐懼、無助、茫然、孤獨、、、、、、在我心頭縈繞盤旋，揮之不去。我狠狠咬住唇，告訴自己：我不能哭，我不能哭。淚水卻一滴滴落在單薄潮濕的棉被上，濕而熱，一片。
    饑寒交迫，驚恐忐忑的我，漸漸支撐不住，沉沉地昏睡過去。
    正朦朧間，隱約有一聲極淒厲的尖叫刺破寂靜。我陡然驚醒，緊緊地用力攥住棉被。
    良久的寂靜之後，那聲淒厲聲卻再沒有響起。我正疑惑是否是自己聽錯時，終於有人推門而入。
    “喂，別給我裝死，趕緊起來吃飯。”一個粗聲粗氣的男子聲音。
    他將什麼擱在了地上，隨後退出，鎖上了門。
    我周身虛軟，一絲力氣也無。可是我知道，我要活下去，我要活著逃出去。
    我勉力撐起乏力的身子，掀開棉被。用盡全身的力氣爬下床，一點一點地爬向門口。指尖正要夠著那碗東西時，門又一次開了。
    “哈，看看我們高貴的明陽公主，堂堂嘉定王妻，竟然像條狗一樣在地上搖尾乞憐。”一個譏誚冷戾的女子聲音。
    我終於夠住了那碗東西，不理會那女子的刺耳之聲，大口咽了下去。送來的米粥粗礪，大半也是生冷的。我在心裏默默：我一定要活下去。
    那女子“啪”地奪走我手中的碗，做出了一個讓我憤怒又痛恨無比的行為，她“撲”地一聲將一口口水唾在我臉上，狠狠道：“賤人。”
    我瞬間閉緊雙目，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甲用力地掐進掌心。我告訴自己：現在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我抬手奮力地擦去臉上的口水，在黑暗中朝她漠漠一笑。
    她正欲一掌摑來，有人攔住了她。
    “少主要見她，你把她弄傷了，少主那不好交代。”是方才送飯那男子。
    那女子冷冷道：“我自有分寸，她死不了。”
    黑暗中，我被人一左一右地攥住，拽了出去，全身骨頭疼得似要裂開。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稍稍適應了眼前的光亮。依稀看去，似一處破舊民舍。
    我正猜測此處是何地時，身子被人陡然一推，跌跌撞撞地推進了一扇門內。
    眼前數人，皆是彪形大漢。俱都是氈帽裘衣，一身北方遊牧裝扮，麵目掩在黑色麵具之下，無可分辯。他們恭敬地立在屋內兩邊。
    我徐徐望向坐在主座那人，竟是銀狐男子。他深邃的褐色眼睛看著我，眸中隱隱有寒洌的光輝，似乎在思考什麼。
    送飯男子恭敬道：“少主，人帶來了。”
    銀狐男子淡淡地“唔”了一聲，微一揮手，“都下去吧。”
    眾人皆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我冷冷看著他，垂在身側的右手不自覺地緩緩握緊。
    他看見我的動作，眼神帶著若有若無的嘲弄和不屑，“你說我不能出京，可是如今我安然在京外。你是否很失望？”
    原來我已遠離京城，我的一顆心因為他的話語漸漸沉下去，沉下去·····
    他走近我，一隻手撥開淩亂在我臉上的發絲，玩味道：“還是這張臉瞧著舒服。”
    我一驚，退後數步，怒斥道：“休得無禮。”
    他撫掌大笑，不羈而又放肆。他漠然開口，“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嗎？在我這裏，你隻不過是我擄來的階下囚。”
    我稍平複一下心情，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慌亂，我必須想辦法逃出去，這才是當務之急。
    我淡淡一笑，道：“是我糊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我一朝淪為階下囚，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凶光，瞬即含笑迫視我，“殺了你。”
    我低頭伸手拂去衣襟上沾著的草木落屑。良久，我抬眸朝他嫣然一笑，“你不會。”
    他微一愣怔，漫不經心道：“何以見得？”
    我淡淡開口，“公子勞師動眾設下圈套，又費盡心思謀劃離京。難道如此大費周章隻為殺我？我此刻安然無恙，不正說明我還有用麼？”
    他眼中閃著奇異的剔透光芒，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倒是有兩分膽識。你猜猜我是如何帶你出京的？”
    我徑直走到緊閉的門窗前，“嘩啦”一聲推開，蕭瑟的寒風撲麵而來。院子裏的彪形大漢警惕地掃視過來，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身雲淡風輕地一笑，“易容。”
    是的，除了易容，我想不出他是如何避過京城的嚴密搜查，蒙混過離京的重重關防。再思及他那一句玩味的話，我不由地想到易容術。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深沉，眼裏仿佛藏著把刀子，尖銳得令人膽寒。他步步緊逼，陡然伸手扼住我的脖子。
    我頓時動彈不得，幾乎不能呼吸，一種死亡的窒息阻在胸口。望著他噬人的眼神，我終於害怕起來，拚命地搖頭掙紮。
    他慢慢放開我，陰冷道：“蕭賾真是好福氣。”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終於緩過一口氣。突然聽他提起蕭賾，我一時愣住。
    他沉默片刻，益發凶狠道：“你為何在這，都是拜你那英明神武的夫君所賜。”
    我的心中霎時雪亮，他是蕭賾的宿敵。可是劫擄我，對他又有何用？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身上，眼裏似有一絲火焰，點燃了原本的深沉，“若是我把他加諸在我南燕身上的恥辱，悉數奉還給他的妻子。你說，嘉定王會作何感想？”
    我幾乎不可置信，驚疑道：“南燕？”
    天武八年，大峴山一役中，南燕遭蕭賾大軍重創潰退。蕭賾追擊千裏，拿下燕都，活捉南燕主慕容狄。
    入城後，蕭賾以久守不降為由盡殺王公以下五千人以泄憤。
    南燕遞上降表，自此向天武朝俯首稱臣，歲歲納貢。
    他竟是南燕族人。
    我心中一沉，故作鎮靜道，“南燕縱兵肆虐我邊境，嘉定王率軍征伐、、、、、、。”
    話音未落，“啪！”一個耳光，火辣辣地打在我的麵上。我眼前昏花，身子一晃，再沒有力氣支撐，軟軟跌倒在地上。臉上撕裂一般地疼痛，我極力平靜地望著他，釋然一笑。
    他暴怒，將我猛拽起來，拽向他身前。憎恨道：“你知道蕭賾那赫赫功勳是如何得來？那是我南燕無數的冤魂、白骨、鮮血為他鋪就。你沒看見燕都破城之日，無數的宮女懸在梁上，披散著頭發，麵色紫紅，吐著長長的舌頭，眼珠瞪得像是要掉出來……”
    我緊緊抿了唇，一語不發。可是戰栗卻不動聲色的蔓延到我的全身。
    他目光森森地迫視我，那褐色的眸中似是染上了血影，極淡、極冰，“蕭賾大軍強行擄劫南燕婦孺，送入軍營。不從者嚴刑拷打，遍體鱗傷，肢體毀折。城民們拚命湧出城門，你沒看見他們是如何被蕭賾大軍的鐵蹄踐踏。那日的太陽便在燕都震天的哭嚎悲泣聲中噴薄而出，照映著地上的屍鴻遍野。”
    我猛地閉上眼睛，努力克製住顫抖，拚命地搖頭，“你騙我，你騙我、、、、、、。”
    他強迫我睜開眼睛與他對視。他赤血的眸子裏含了戾氣暴怒道：“我騙你？你可知是他斬下我父皇的頭顱，將我的兄弟一一處死，逼迫六宮妃嬪飲鴆自裁。他踏著我父兄屍骸登上城樓宣告南燕覆滅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終有一天我要將南燕的血海深仇加倍奉還與他。”
    我的心頓時有無法抵禦地徹骨的冷，止不住的顫抖泄漏了我的恐懼。
    他竟是南燕皇族。他說我嫁與的良人是一個暴虐無道之徒。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的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狂呼：嘉定王蕭賾是平定天下的蓋世英雄，是征服四海的凜然天神，是頂天立地的不世男兒、、、、、、
    我告訴自己，這個時候不能退卻。我朝他凜凜一笑，抿唇不語。
    他的目光恨恨定在我臉上，猛的將我往外一摜，我倒在椅子上，堅硬的扶手抵得我肋骨森森地疼。
    我微微悶哼一聲。
    他自袖中拿出一個形似蒼鷹地哨子，低低一吹。門外立刻有人道：“少主。”
    他看我一眼，冷冷道：“帶她下去。”
    有人架住我出去了。我又一次被關在了那黑暗陰冷的地方。
    我蜷縮在床上，身上，臉上、、、、、、到處都疼，仿似不是自己的了。
    前方不知道等著我的是什麼，是龍潭虎穴？還是萬丈深淵？抑或是陰曹地府？
    我無力再去想，疲憊地墜入黑沉沉的夢裏。那是一個冗長的夢，夢得那麼長，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人、、、、、、
    杏花林裏的父皇，庭院中的母後，太液池邊的休源、、、、、、
    我甚至第一次夢見了蕭賾，極霄殿上的當殿求婚，洞房中的瞬間離去。
    蕭賾，你會來救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