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宮中，母後像往常一樣斜斜地倚在寒玉塌上微微淺眠，大殿中的紫金香爐正嫋嫋地漫延出白中泛青的煙氣，帶著讓人迷離的熏香味，淡淡地、微醉地。
    夕姑姑噤聲示意了一下在門口猶豫著探出半個身子的我。我會心一笑，躡手躡腳地輕聲進來。
    母後緩緩地睜開了微閉的眼睛，淡淡開口：“又跑出去玩了？”
    我暗自歎氣，低聲道：“阿狸隻出去玩了一會兒。”
    母後細長的眼睛寂然無波地注視我，淡漠道：“你父皇今晚在極霄殿設宴，你下去準備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夕姑姑牽著我的手退了下去。
    我的母後對我一直是冷漠尊貴的。
    小時候，我問夕姑姑：“母後為什麼從來不對我笑、不抱我？”
    夕姑姑聞言低聲歎息，神色哀傷地看著我靜默不語。
    我委屈地撇撇嘴，“母後是不是不喜歡阿狸？”
    夕姑姑憐愛地撫摸我的頭，伸手將我拉到了懷裏，悲戚道：“公主，皇後隻是不知道應該怎樣愛你。”
    那時的我聽不懂夕姑姑話語裏隱秘的無奈和憂傷。我一直以為母後是因為華妃的緣故。
    華妃是母後眼中的肉中刺，因為華妃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
    最重要的是，華妃是太子的母妃。
    後宮中，子嗣是深宮女人的護身符，最穩實的靠山。我的母後隻有我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公主。
    此後，我漸漸地知道了，我不能在母後的懷裏任性撒嬌，我不能纏著母後給我講故事，我不能向母後訴說我的小小心事，我不能、、、、、、
    可是我依然很快樂，因為我有父皇。
    我在宮中調皮搗蛋時，父皇會寵愛的含笑說：“朕的阿狸真像一匹脫韁的小野馬。”
    我不認真學習公主規儀時，父皇會一笑置之：“朕的阿狸不用學這些繁文縟節。”
    我傷風生病時，父皇會一勺一勺地喂我喝藥：“朕的小阿狸快點好起來。”
    我十五歲及笄時，父皇滿目疼惜與慈愛地望著我：“朕的阿狸當配以世間最好的男兒方不辱沒其芳華。”
    “公主，已到了。”夕姑姑在我耳邊輕柔道。
    我一路低頭怔怔地想著心事，渾然不覺已到了文華閣。
    我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盈盈一笑：“父皇今晚為何設宴？”
    夕姑姑眼角含笑，緩緩道：“嘉定王班師回朝，皇上今晚犒賞三軍。”
    我恍然大悟，難掩好奇道：“嘉定王？”
    夕姑姑無奈地看著我，掩袖低笑。
    嘉定王在天武朝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上至宮廷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無人不曉嘉定王——蕭賾的赫赫威名。
    天武五年，彭城庶民蕭賾投身行伍，任平南將軍麾下參軍。同年，巴蜀一帶起兵作亂，平南將軍奉命平叛。蕭賾屢充先鋒，每戰挫敵。蕭賾獲平南將軍賞識，一躍成為前鋒副將。
    天武六年，突厥壓境，朝野震驚。前鋒副將蕭賾獻妙計，在徐州城西北挖堰塘蓄肥水，堰北修小城，四周環護城河。敵軍蚊聚攻城，塘水崩潰，霎時淹去上千人馬。突厥挫敗，蕭賾一戰成名，晉封建武將軍。
    天武七年，豫州刺史意圖謀反，勾通夷族，三萬大軍進逼晉王清。建武將軍蕭賾率三千人赴援，先派心腹告知晉王軍，填塞外溝，城外埋伏千人，援軍一到，鳴炮為號，兩路夾攻。亂兵潰不成軍。蕭賾以少勝多，官拜鎮遠將軍。
    天武八年，南燕縱兵肆虐邊境，蕭賾上表北伐。三月，蕭賾率軍向北挺進。大峴山一役中，蕭賾一麵招降納降，采取分化瓦解之策，一麵親率壯士二百人奇襲敵後，燒盡糧草輜重。蕭賾大軍衝入敵陣，所向披靡，南燕遭重創潰退。蕭賾追擊千裏，拿下燕都，活捉南燕主慕容狄。入城後，蕭賾以久守不降為由盡殺王公以下五千人以泄憤。蕭賾以赫赫戰功加封定國大將軍。
    天武九年，定國大將軍蕭賾率大軍西討？頭國，蕭賾大軍悍勇善戰，一路勢如破竹，？頭國不堪一擊。蕭賾大呼速降免死，？頭國伏地求降。
    天武十年，定國大將軍蕭賾奉旨北上征討突厥。朔河一役中，蕭賾大軍殺得突厥軍人仰馬翻，不能成列。突厥軍戰敗，潰退千裏。蕭賾率一百死士深入突厥腹地追擊，斬首萬級，活捉三千餘人。蕭賾身受十八處重傷，竟得以生還。定國大將軍蕭賾聲名威震漠北。
    同年，定國大將軍蕭賾以不世功勳封嘉定王，成為天武朝不是吳氏不封王，不是有功不封候的唯一異姓王。
    天武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嘉定王鎮守邊關四年間，使邊境出現了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安定局麵。嘉定王蕭賾煌煌威名遠播番邦蠻夷，內甚巨震。
    天武十五年，嘉定王蕭賾率百萬雄獅凱旋還朝。
    父皇親自登上城樓高台，命太子率領百官出城一百裏相迎。
    嘉定王蕭賾已經成為天武朝赫赫軍威的象征，安邦定國的擎天之柱。
    我的父皇說：“嘉定王可以是國之肱骨之臣，也能成為國之傾亂之源。”
    休源有次提到他，舉目望向天際道：“此人揮腕間遮盡雲間雨，蒼生之幸係於他一念之間。”
    甚至一向傲慢無禮的太子也掩飾不住對他的激賞，“嘉定王談笑間取南燕，乃當世大丈夫也。”
    他鐵血金戈的沙場與我在宮中金珠玉磯的生活有著巨大的雲泥之別。
    今晚我終於可以見到世人傳說中有如神魔的嘉定王蕭賾，心中難掩興奮和好奇。
    我歪頭看向夕姑姑，笑道：“嘉定王真有三頭六臂嗎？”
    夕姑姑啼笑皆非，啟唇道：“公主如此好奇，何不快些換衣，去宴會一看究竟呢。”
    我佯裝跺了一下腳，執起夕姑姑的手走進了文華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