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倚門卻把青梅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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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的天氣極好,我在靜園高大的洋槐樹下一腳一腳地輕輕踢著毽子。熏暖的和風微微地吹過,一簇一簇的洋槐花簌簌地落,落在我的發間眉梢,我的雙肩裙角。
我踢了幾下後將毽子傳給對麵的小昭,她慌忙提裙伸足去接,“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我伸手拉起小昭,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如同掛在風中的銅鈴。
小昭一麵揉著摔疼的地方,一麵絮叨地說:“公主就饒了奴婢吧。奴婢昨兒摔的地方現在還青著呢。”
我持著毽子,輕聲一歎:“休源哥哥不在,都沒人能陪我踢毽子了。”
小昭上前兩步,低聲道:“公主可是想荀大人了。”
我心中羞惱之意頓起,笑著啐了一口:“不許你胡說。”
小昭神色古怪地笑了,“是奴婢胡說了。”
我被她道破心事,臉微微發窘,揚起手中的毽子:“再來踢一百下。”
小昭苦著臉,討饒道:“皇後這會午睡該醒了,公主再不回去,奴婢又該受責罰了。”
我笑著在她的腦門上微戳了一指,故作驚慌道:“糟了,快點回宮。”
我轉身爛漫地笑著跑遠了,裙角翻飛處揚起青青碧草上的一地落花。
我心中悵惘:休源哥哥,你離開阿狸已經一年了呢。
我的父親是天武朝的王。
我的母親是天武朝左相之女,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後。
我是天武朝的明陽公主,父皇最疼愛的女兒。
每年的二、三月份,宣德殿的院子裏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時。父皇喜歡一邊抱著我,一邊望著殿外的杏花含笑說:“阿狸,父皇會把天下最珍貴的東西都給你。”
父皇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我聽不懂的苦澀和哀傷。那一年,我十二歲。
那時的我心裏默默:我不要什麼最珍貴的東西,我隻要休源。
十六歲的休源已是名重京華的翩翩少年郎,他天資聰穎,風儀俊雅。
他經過的地方,總有妙齡女子偷偷倚門回首,以博他一顧。
他的書中時常會藏有繡著青梅的小香囊,那是宮中的小宮女悄悄放下的。
父皇也很喜歡休源,稱讚道:“京華風流兒郎,唯有源郎。
可是母後卻不喜歡休源。
因為右相荀昶是休源的父親。荀氏是天武朝唯一能與母後的家族虞氏相抗衡的世家,兩族已爭鬥了數十年之久。
虞荀兩族的派係門生遍布朝野上下乃至州縣各郡,盤根錯雜的勢力已滲入天武朝的國基之中。
天武朝的皇權早已旁落在虞氏、荀氏兩大世家中。
母後訓誡我不能和孔氏族人走的太近,我一直不以為意。
休源自十二歲入宮給太子伴讀後,我便與他時常在一起嬉笑玩鬧,我的快樂時光裏怎能沒有他。
我還記得他入宮伴讀的那一天,我悄悄躲在崇文殿的雕花窗外偷瞄太傅給皇子們上課。
太傅問他:“你不信因果,為何這世上還有富貴貧賤?”
他清越的聲音遙遙傳來:“人生與花蕊相似,隨風飄蕩,或吹入門窗、掉在草席,或吹向圍牆,落入糞坑。隻是貴賤不同,究竟有什麼因果呢。”
太傅眼中滿是讚賞地望著他,捋須點了點頭。
崇文殿中那一抹青色的身影,仿若天上的浮雲。
那之後,我離開了崇文殿藏在禦花園的假石上,那是他?宮必經的路。
他清雅的身影經過我藏身的假石時,我猛地跳下去朗聲道:“站住。”
他似被我嚇了一跳,微微一怔,瞬即望著我輕輕淺淺地笑了。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溫潤而柔和的美麗,漂亮的仿佛夜空中的星辰。
我愣在那裏,發現自己的麵孔竟然在那雙眼睛裏。
他作揖,彎腰道:“公主。”
我默然呆立半晌,最後才想出一句話:“你長得真漂亮,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臉微微一紅,溫聲道:“在下荀休源。”
我頷首一笑,曼聲道:“你剛剛很厲害,太傅都誇你了。你還會什麼?”
他微怔,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我得意洋洋地看著他,高揚起頭,“踢毽子你會麼?”
他清澈的眼眸裏似有流星般的一絲笑意劃過,輕聲道:“休源不會。”
我歡快地笑了,拍手道:“你難住了太傅,我難住了你,我豈不是比你要聰明。”
他抿唇不語,默默地看著我無聲微笑。
那一年,我八歲。
此後的日子裏,鬢發垂髫的稚嫩少女身旁總有一個翩翩少年身影。
靜園,休源和我在如雲如雪的洋槐花海裏踢毽子。
禦苑,休源陪我放飛蜈蚣狀的紙鳶。
怡元閣,休源為我吹簫《杏花天影》。
春暉館,我給休源跳新學的舞步。
太液池,休源送我一朵夏日裏的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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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無慮的歲月裏,我漸漸長大。不知什麼時候,休源悄悄地走到了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那一抹浮雲似的身影已經深深淺淺地在我的心裏踩出了痕跡。
我開始有了少女隱秘的情懷。
有一次,我趁著午睡時,悄悄地從鳳棲宮跑出來找休源。
我和休源在靜園裏高大的洋槐樹下嬉戲玩鬧,唱著歌謠“洋槐樹,洋槐花,一串串,白無暇。小夥子愛爬樹,小姑娘愛戴花,爬著戴著就成了一家”。
盡情歡笑的我們忽然發現遠處有人走近。
我有些驚慌道:“休源,你看看那邊是哪個宮裏的?”
休源微微張望,故作大驚狀:“不好,是鳳棲宮。”
我大急,來不及細想,忙拉著休源的手躲在狹小的假山中。
我們的距離靠的這樣近,休源略微環抱著我。他衣襟上傳來淡淡地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氣息,我思緒霎時紊亂,一顆心竟綿軟如綢。
我微顯赧色,柔緩道:“你探頭看看他們走了沒。”
休源手指按唇上“噓”了一聲,示意我噤聲。
我默然片刻,發愁道:“可是我現在想說話呢。”
休源凝視我,眼中漸漸攢起清亮的光束,“我有辦法。”
我好奇道:“什麼辦法、、、、、、?”
話音未落,陡覺唇上一瞬柔軟的觸感。
我的臉頰瞬間紅透,我似乎可以聽見自己胸口裏心髒的砰砰聲。
我猶記得太液池邊,翩翩少年送給娉娉少女一朵菡萏,親吻了她的唇。
稚氣的少女立時跳開,大聲道:“休源,你為什麼咬我?”
少年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凝著寵溺的笑意。
我害羞地抬眸望向休源,目光盈盈。
休源低低地笑了,唇角彎起一個溫潤的弧度,“蓋了我荀家的印,以後就是我荀家的人。”
我臉上嬌豔豔的紅得發燙,嘴硬道:“你也蓋了我的印,以後你不許有旁人。”
休源朗朗笑了,故作正色道:“休源遵旨。”
那之後,我偶爾想起那天的美好,心上像是有潺潺的泉水流過,柔軟的仿佛盈潤到心脾一般。
流光容易把人拋,走的最急的總是最美的時光。
休源未到弱冠之年卻已經正式入朝,我十五歲及笄那年,休源被右相派去鎮業郡曆練,一去兩年。
他走的那天,進宮向父皇叩謝皇恩。我坐在靜園的秋千上等著他,風輕輕地吹,一簇一簇的洋槐花飄落我滿身。
他悄悄繞到我身後,伸手大力地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高高地飛起來,我咯咯地笑:“休源,再推高一點。”
他抓住秋千索,隻輕輕地推著,故作搖頭歎息道:“你這麼頑皮,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我咬唇,臉頰隱隱發燙,輕聲道:“我昨天及笄,母後說我已經長大了。”
休源低低地笑了,一手拉住秋千索,一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抱了下來。
我和他坐在洋槐花海裏,我低垂臻首,黯然道:“我有兩年見不到休源呢。”
休源靜靜地望著我,如絲般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道:“兩年後我回來向皇上求娶你,好不好?”
我隻覺得仿若春風拂過,吹皺了一池春水。我頓時羞得滿臉緋紅,偷偷地側眸去看他。
他滿麵皆是春光笑影,溫潤如墨玉的眼睛裏好似流光飛舞。
我含羞地點點頭,聲若細蚊道:“好。”
靜寂的午後,麗質綽約的少女輕輕垂眸,看著自己的影子和身旁俊雅謙和少年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那一天,休源帶著我送他的兩顆紅豆,策馬揚鞭離開了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