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風過林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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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上方的觀看室裏,等我到時,已經擠滿了人。除了不少實習醫生外,醫學院院長和其他幾名教授正坐在最前排。
F大的佟教授也被請來與叔叔共同做這個手術。預定手術時間差不多過了一半,看起來進展還算順利。我出去看一下病人的家屬,今天鍾叔特地請假陪他們過來的。
病人的妻子和父母坐在那裏,神情幾乎都是一樣的,好像全身被一根再拉緊一些即會崩斷的細弦牽扯著。從早上手術開始,他們就一直守在這邊了。
“鍾叔”,我說,“裏麵現在很順利,還有五、六個小時,不如你們休息一下,去吃點東西。”
但幾個人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鍾叔安慰到:“還是我去買些吃的拿過來吧。二姐、姐夫,我們允正少爺和佟教授都是最好的腦外科大夫,我們小姐不是說了,現在很順利,放寬心吧。”
鍾叔離開了。病人的妻子緊張地臉色發白,我給她倒了杯水過來,她卻抖顫地幾乎無法拿住杯子。她婆婆過來的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幫她接住杯子,還對我溫和地笑笑:“謝謝你,燕小姐。”
雖然都是細小的舉動,但一切盡在不言中。覺得心裏有什麼被牽動了,但又說不出來是什麼。
鍾叔很快就買了東西回來了。我看下午的上課時間快到了,就向他們告辭。穿過醫院底樓大廳時,一個身影映入眼簾,我想確認,馬上走過去。誰知她也看見了我,又像上次那樣想避開。
“請等一下”,我追上去“你的耳墜,我隻是想把東西還給你”。
她停了下來,還是背著我,“東西呢?”
“在我宿舍,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拿。”
“那你快一點。”語氣很不耐煩。
但當我拿了東西折回來時,卻看見一群人正圍在那裏,有人喊道:“快叫醫生!”
我撥開人群:“怎麼了?”
“這位小姐突然昏了過去。”我看到地上有一灘血跡,心往下沉去。
應曉琰睜開眼睛時隻問了一句:“孩子?”
“搶救及時,孩子沒事。”
我聽到她冷笑,“不該來到這世界的,生命力卻好的過分。”
“醫生認為你應該報警。”一個懷孕近四個月的人,這次險些流產,顯然與她可能遭受過暴力傷害有關。她的右肩骨有輕微骨折,背部也有傷,臉上的淤青觸目驚心。
“不用,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看樣子她不願意講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我把那顆鑽石耳墜交還給她。拿到耳墜,她的眼淚迅即流過蒼白的麵龐,無聲但洶湧,好像一時間無法流盡。
兩年多以前,廖氏珠寶有一批珍藏彩鑽拍賣,其中一對淨度為WS1的強彩藍鑽石耳墜‘藍光星彩’就是由應融高價買下,給他女兒應曉琰當生日禮物的。曾經應曉琰戴著它接受眾人的讚歎和豔羨。也曾經她是哪怕每一寸頭發都受到精心嗬護的玫瑰園裏的花朵。
她嫌學校宿舍牆紙的顏色不合心意,她母親隔天就派人來給她更換。她認為學校網球場的場地用起來不夠舒適,她父親隨後就出資按照國際比賽的場地標準給學校捐建一處新的網球場。在應曉琰的世界裏她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珍若拱璧、眾星捧月”大概是適用於那時候的應曉琰的。
接下來的兩天裏她都不曾再開口說話,拒絕和任何人有任何交流。看到我去,她隻是把頭轉向靠窗的那一側。
後來一天,我帶了一小束薰衣草過去。她問:“為什麼?”聲音疲倦空洞,“我們從來都不是什麼朋友?”
“是的,我們不是。”我簡單回答。上大學以前我並無朋友。
“還真奇怪,以前那些搶著要巴結我,做我朋友和跟班的人,在應家出事的第一時間就像躲瘟疫一樣避開了我,沒有趁機反咬一口的已經是仁至義盡的了。現在應家已經改成你們燕家和聶家的天下,不過不要高興地太早,所謂的百年家族倒下的時候也隻要頃刻的時間。說不定到時候你也會有機會像我一樣看到很多不同以往的嘴臉,真是會讓人受益匪淺,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愚蠢。”
我記起從應家出事起到應曉琰黯然離開學校那段短暫的時間。其實在那種學校裏,都是來自非富則貴家庭的學生,不過往往高處不勝寒,發生家庭變故的,她不是第一個,我想也決不會是最後一個。大體上他們都會遇到前後不同的哪些對待,我也看到過一些。但在那之後,她又有什麼遭遇,我則完全無從了解。
“你看見過什麼是‘牆倒眾人推’麼?”
沒想到她會主動講起這兩年中的經曆,和所有這樣的故事一樣,在她父親和姐姐姐夫的判決書下來以後,他們全部私人財產也被查封沒收,用以抵嚐公司的損失和繳納巨額罰款。她現在唯一剩下也隻有她父親當年送給她的那對‘藍光星彩’了。
她親眼看著那些所謂的朋友、親信都統統作鳥獸散,還有人索性反過做點落井下石的小動作也好。她母親除了整日以淚洗麵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隻有她父親公司以前的助理律師還願意幫他們,他答應幫他們上訴,爭取減免她父親他們的刑期。不過這個‘好心人’的條件卻是要應曉琰做他的情人。
“剛開始時,他的確對我很好,態度就和以前一樣恭敬,甚至比以前還好。我還為自己曾經不把他放在眼裏有過歉意,幾乎還有錯覺認為找到了依靠。但漸漸地他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我們爭吵的越來越多,他憤恨的時候就動手打我,還威脅我。當我發現自己懷孕時,以為可以有所改變,但他卻告訴我他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要我把孩子做人流。他根本不怕我去找他的未婚妻,他既可以幫我上訴,也可以讓我活得更不好受、更難堪。他警告我除了乖乖做他的情婦,最好不要再有其他妄想。我當時就想殺了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結果反而,嗬嗬,如果看到應曉琰淪落至此,當年那些受了我的氣,卻隻能忍氣吞聲的賤貨們,不知會有多開心。”
她敘述整件事的時候語氣再平靜不過,好像說的完全不是自己的事情。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可以——”
“不必了,”我還沒說完,就被她冷冷打斷,“燕朗雲,你應該知道從以前開始我就不喜歡你這個人。你不要指望我會接受你的施舍。”
對於應曉琰來說讓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大概已經是對她那高傲自尊心的嚴重傷害,先前她對我的躲閃,甚至連那件重要的東西都可以遺落在我那裏,就是最好的證明。我不再多說。不過還是撥通了一個電話:“莊律師。。。。。。”
站在醫學院的後門等莊律師。卻碰見鍾叔家的親戚。夫妻二人,妻子扶著丈夫,慢慢走過來。這次手術很成功,後天就能出院了。
他們說覺得天氣不錯就出來走走,特別是要過來謝謝燕教授。
“叔叔這兩天去外地參加學術會議了,我會幫你們轉達的,放心吧。”
“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燕小姐!”他們竟彎腰深深鞠躬,多多少少那一刻,我覺得醫生這個職業應該還是有其意義的。
“請好好保重,早日恢複健康。”我看到莊律師的車子開了過來,向他們道別。
下了車子,莊律師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歉,我沒有找到應曉琰,她沒有回她母親那裏。”兩天前應曉琰從醫院不辭而別,不知去向。
“那,那個男人那邊?”
“也沒有消息。要不要讓私家偵探幫忙,他們辦法比較多。”
我搖頭,“不用了,她應該是存心想找個地方隱匿起來。”她那麼驕傲的人,現在大概寧願就這樣消失,然後被人逐漸遺忘,也不願再讓人看現在的落魄情形吧。已經是深秋,幾天的大風刮下來,很多樹的枝頭都已空落落。曾經溫室中的花朵,不知現在流落到哪一個角落。
“莊律師,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可以永遠生活在童話永無鄉吧?”
“我想人總要長大和學會麵對現實的,誰讓我們都不是彼得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