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風過林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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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現住哪家醫院?”對麵的人看著斷層掃描的片子問我。
“S市的市中心醫院。”
他若有所思,“那裏沒有可以做這個手術的醫生,保守治療隻能暫時控製病情,雖然現在隻有一些輕微症狀,但好像腦中攜帶了一顆定時炸彈,隨著病情加重,厄,對了,病人還很年輕吧?”
“今年三十七歲。”
“方便的話,請他來我們這裏,從現在的片子上看,雖然做手術的風險很大,但成功的話,完全康複的機率很高。我需要先為他做更詳細的檢查。”
“你對手術成功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五十。”
進行保守治療,這個病人可能還可以維持三到五年的生命,甚至更長,但做手術,他很可能就死在手術台上。很多時候所謂的選擇,也是可憐的沒有餘地。我不知道一個人麵臨這種選擇的時候是何種心情。
我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推薦的嗎?把握高過你的醫生?”
“侄女,全國會做這個的手術的,也寥寥無幾,敢說五成把握的,除了你叔叔我和F大佟亮那廝近年來大有長進外,可沒有第三人了。”
“那我建議鍾叔的親戚去找佟教授。”
“這是怎麼說的,侄女,還信不過你叔叔的醫術,想當年我要離開YALE時,我的導師——現任耶魯醫學院院長,可是惋惜地幾乎在內心淚流成河。他一心指望我做他的接班人哩。”
“我是懷疑你的人品,燕教授。”我直接說。
前不久,管家鍾叔的一位親戚在他們當地醫院查出腦部腫瘤。因為腫瘤所在的部位十分特殊,幾乎無法進行手術切除,那裏的醫生給出的是保守型的治療方案。但在今後的日子,隨著的病情的加重,病人可能會逐漸失明、喪失語言能力、癱瘓以及因突發性的顱內大麵積出血而導致死亡。家裏人覺得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得知我的叔叔是一位腦外科專家,所以抱著嚐試的心情,把病人資料寄給了鍾叔,鍾叔又托我轉交給了叔叔,請他看一看,有沒有可能有別的治療方法。
醫學院第一外科教授燕允正先生,這個人,我雖然佩服他的技術,不過在其他方麵,尤其這種對自己醫術的過度自信,實在叫人對他身為醫生和導師的資格產生懷疑。
他說:“我會聯絡病人的主治醫生,請他先為病人說明情況,動不動手術選擇完全在病人自己,如果他願意冒這個風險,我隻能說,我會盡自己最大之力。另外,這是罕有病例,我會向病理研究會申請作為醫學研究項目,免去手術費用。”
“那一切拜托你了,叔叔。”始終他還算是個不錯的醫生。我臨走時想起來:“父親說你有時間不如回家吃頓飯。”
“咦,他難得有空閑,思念起他弟弟了?”
“不用自作多情,他好像想與你談些事情。”
“會是什麼事情?”
“他覺得你年紀一大把了,是時候可以安定下來了,想讓你找個女人結婚生小孩。廖姨那裏有不錯的人選。”
燕教授這下被水嗆到,連連咳嗽,我的確期待看到這一幕,不然才懶得向他透露那麼多。
“你父親應該知道我的原則,怎麼會有空管這些事?”
“他大概也是幫忙轉達祖母的意思。他們不願外麵的人胡亂猜測,認為你至今單身,要麼是喜歡男人,要麼心懷不軌,想要老牛吃嫩草,趁職務之便,找大學裏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你有嗎,這兩種情況?”
四十有三的王老五,這下笑不可抑:“原來是這樣,我的母親大人和兄長大人這般多慮,任何可能有傷家族體麵的傳言他們都得小心翼翼的防範,還真是有勞他們了。謝謝你,乖侄女,這下我最近可都沒空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他難道不知道就算躲著不回家,不知哪天他打開他的公寓大門,就會發現祖母已經在那裏恭候他了。我覺得這個人一把年紀了還天真,他要堅持相信有所謂的‘靈魂伴侶’這件事,所以負隅頑抗至今不肯從俗。
“隨便找個女人結婚又死不了人。”
“你這麼想,侄女,小女孩不是應該有很多天真爛漫的想法,現在孩子思想這麼成人化,是我時代脫節了麼?”
“差不多吧,人心早已不古,何不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這是什麼?”他嬉皮笑臉,“叔叔我是老人家一個了,就不迎合新的那一套了,對了侄女,不知該怎麼說,聶家的那個孩子,難道那也算一種人心不古?你和那個孩子現在怎麼樣?”
“你說元晴?我們?”我努力思索這其中的關係,“我想我們至少是朋友吧。”
“是這樣嗎,”他短暫沉默才說:“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的事,我隻想說,很多事情不喜歡的話,不必勉強自己。”
“叔叔,您可能還不了解,這從始至終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放心,我並沒有勉強自己。”
“哦。”他點頭,“大概任何一種選擇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至少要選將來不會後悔的那一條路來走。你覺得如何?”
“我會記住你所說的。”
其實我並不了解怎樣才能做到將來不後悔。
信箱裏有元晴給我寄來的明信片,是秋日劍橋秋葉落滿河岸的景色。他去英國已兩個多月,在劍橋繼續他的法律學業。
我們不定時會有書信往來,雖然常常隻有短短的幾句話,在通訊技術發達的時代,這種手寫的書信反而似乎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我想自己已經真正認可他是朋友。看到信箱裏有他手跡的信封時,我的確會高興。
他在明信片背麵有一句寫到:今天是來英國後遇到的少有晴朗好天氣,這時候我會想晴天、雨天、陰天你會喜歡哪種天氣?
我也不知道,可能都喜歡,也可能都不喜歡。不過我倒希望他能喜歡陰天多一點,畢竟要在英倫生活一段歲月,能入鄉隨俗自然最好。不過我想他也不是那種需要我去擔心的人,別的不說,這個人到美國能說標準的美式英語,在英國,一口流利的牛津英語,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從小在那裏長大的。我估計他哪天要去非洲部落,大概也能說上兩句那裏的土著語。適應力好的簡直如變色龍。
心中慢慢有了些許牽掛,但還是很茫然,未來的路於我始終不清晰。哪怕是學醫這條路,我也懷疑,但又想不出其他想做的事。一個人心靈貧乏如我,大概也隻能如此。
校園的角落裏有秋蟲的鳴叫聲,很多蟲子的生命隻有短短的一季。比如蜉蝣更是朝生暮死的虛幻,甚至連黑夜為何都不知道。而像蝴蝶,飛翔的生命同樣短暫,還要忍受破繭而出那一刻撕裂的疼痛。不過能自由飛翔的,始終是一種閃光的生命吧。
我去學校附屬醫院門診部找張教授,他是燕允正下麵的副教授,今日輪值看門診,燕某人甜言蜜語哄我給他當跑腿的,在我臨走時,讓我順帶把一些資料拿給張教授。
走到門診部樓梯口,不小心和一個人迎麵撞上,我手裏的資料落了一地,那個人的包大概沒扣好,裏麵的東西也散了出來。我們兩個同時說對不起,忙著彎腰撿東西。我看到自己麵前有一粒亮晶晶的東西,撿起來看是一個鑽石耳墜,我遞給還在撿拾物件的人,“您的東西。”
“謝謝!”她伸過手來接,抬頭,一瞬間,我和她同時愣住。
“應——”我的話還沒有出口,她像觸電般地抽回伸出來的手,頭也不回的迅速離開。
當我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人影。
這個人是應曉琰。
前應氏集團主席應融的二女兒,我中學時代的同學。但怎麼可能,應曉琰,那個集萬千寵愛的‘爸爸的小公主’,那個曾被前呼後擁的校園‘女王蜂’,除了麵容肖似,這完全已經是另一個人。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我確實看到她那憔悴的臉上有明顯的傷痕。
我站在空蕩蕩的醫院樓前,秋風穿過時,路邊的樹間發出很響的聲音。手裏那隻藍色的鑽石耳墜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