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一片赤血千般柔腸 叁·上 月下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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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岩捧著紫陶茶杯,閉著眼,想今日於客棧的情景不禁覺得有趣,心道:“盡是些有意思的人,總算可以不用這般無聊了。”芮雩推門進來,手裏托了個小巧茶盤,道:“大人,我們到園子裏瞧瞧月亮,雖然梅花花期尚早,可園裏的晚香玉(夜來香)卻俏得緊,這裏都能聞得香氣了。”
上官岩道:“雩雩,我不是說過今晚有約麽?怕是時間不濟,明晚我定和你去。”芮雩嫣然道:“我曉得,隻是大人不用踐約,我已經讓七星轉告青龍堂了,抓佟雅淵這等小事不需大人出手的。”
上官岩一怔,皺眉道:“雩雩你太兒戲了,抓著佟雅淵可是大功一件,怎能讓給青龍堂的人?”芮雩臉一紅,埋頭道:“大人就這麽確定她會來?……她就算來了,大人……你真會抓她麽?大人……”
上官岩心裏一震,暗歎道:“女子的感覺確是敏銳。”上官岩今日於客棧附耳佟雅淵,便是約她今晚亥時鎮西楸樹林一見。上官岩確信佟雅淵定來,也的確未起意擒她,隻欲告她一事。眼下芮雩無故打翻醋壇,隻不過是見不得自己對別的女子有心點滴,上官岩現下懊惱芮雩打亂他的計劃,可又念顧她一片癡心,全是珍惜自己,無法責怪。
上官岩此刻不由心道:“青龍堂上次擒得佟佳族長後,又讓其逃脫,被主上大加責備,今次有了佟雅淵的消息,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如此將功補過的良機,向來心狠手辣的了塵娘娘多數會親自出馬,保證無失。”想起了塵的種種手段和毒辣陰鷙的古怪性情,上官岩不禁替佟雅淵捏了一把汗。
月上柳梢,秋聲漸落,客棧裏的燈也一盞一盞被熄滅了,夜靜的可怕而且寂寞。
佟雅淵的房挨著步蘅的房,佟雅淵見步蘅房中的燈熄了,又過了許久,才輕步走出房,小心翼翼地掩上門,她深了步蘅比狐狸還精明,隻要發出一點聲響便會被他察覺。
而她現在要做的事絕不能讓步蘅知道,此行已料不簡單,她不忍見步蘅擔心,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家人以外的人產生這般心情,她尚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般顧慮,隻覺微妙。白天與步蘅的談話讓佟雅淵心裏舒坦了許多,但終還是放不下,忍不住要去會會上官岩,弄清爹爹的情況。
佟雅淵縱身躍下小樓,幾欲無聲,靜靜的走廊,步蘅那黑漆的房裏隱隱傳出歎息聲:“早料如此了……”
步蘅也打開了門,翻身下小樓,跟上佟雅淵離開的方向。為了避免被佟雅淵察覺,步蘅刻意離她幾丈外,,一陣不緊不慢行著,佟雅淵也未發現,不過步蘅始終能瞧見走在前麵的佟雅淵。
楸樹林便在前方了,佟雅淵便踏進了枝橫葉繁的綠翳斑駁裏,步蘅正待跟上去,自己的前方卻多出了一個修長玉立的人影。
步蘅隨即止步,屏住呼吸,那人原是背對著步蘅,此刻卻緩緩轉過身來,適才佟雅淵經過此處,卻未發現此人,而這人此時現身,顯是在等步蘅了。
步蘅見著了他的臉,卻一絲驚訝也沒有,竟淡笑道:“靳兄,這月黑風高,還有夜遊雅興,倒是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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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闇之穹空,隻有那一彎瑩白色調。佟雅淵修長的身影佇在風中,微弱的月華淡淡照著,人有此美兮?靡靡的楸樹發出沙沙聲響,晚風裏有濃濃的楸樹氣息,更裹卷著血腥逼人的殺氣!
佟雅淵警惕地環顧四下,手裏的簫緊緊的拽著。
“好漂亮的妮子。”怨毒之意甚重。
這人坐在一根瘦弱的樹枝上,卻好似飄起來一般,濃重的黑紗在風中搖曳,她的人如同鬼魅。
“嗉”的一聲,佟雅淵一閃,適才反應,右臉側一枚銳利鐵物飛速劃過,瞬留一道嫣紅的血痕。佟雅淵皺眉怒道:“堂堂尚書大人也使這等卑劣手段。”
一聲淒厲嬌笑,那個黑紗身影輕輕從樹上落下,全身裹在黑紗裏的人出現在佟雅淵麵前。
“上官大人事務繁忙,即已爽約,老身便來會會姑娘。”這個聲音動聽極了,婉轉清音,卻透著一股奪命妖冶。佟雅淵唏噓不已,心道:“此人在我頭頂,我卻絲毫不察,擲出的暗器我直到近身才模糊有感,此人端的危險。”
“你身手不錯,躲得也不慢,不愧是佟沐嵐的女兒,可這些就躲不了了,讓我在你漂亮的臉蛋上畫幾朵花好了。”她話音未落,顛地起身,兩隻寬大的紗袖輕輕一甩,十幾枚細長的竹製摔手箭齊齊向佟雅淵的麵龐飛去,這女人端的惡毒,這要全打在臉上,那容貌不就被毀了個幹淨!命想必也不在了,可又怎躲得了?佟雅淵後腳抵地,整個人就向後退了,還是不及這風速暗器疾,佟雅淵集中生智,隻得用左手往臉前一擋,十幾枚摔手箭實實釘在了佟雅淵的左臂上,佟雅淵呼了一聲,隻感一陣鑽心生疼,就欲昏倒,她忍著劇痛,把簫咬在口裏。右手用力拔去左臂上的暗器,登時佟雅淵的左臂血湧如注,卻麻麻的沒有一絲知覺。
那黑衣人不覺心一驚,盯著地上橫豎被甩下的盡血竹箭,抬眼又看見佟雅淵憤怒堅毅的眼眸,忖道:“這妮子倒真是個角色。”之前毒妒之心稍緩,倒多了幾分敬佩,於是冷森森笑道:“見你一纖弱姑娘能有這般膽氣,老身佩服的緊。”
佟雅淵呸了一聲,道:“你這個妖婦,使暗器算什麽真本事,有能耐的,我們外功上見真章。”佟雅淵口上這般說,心裏卻無底,此人發暗器的手法一絕,從身形上看,外內功也是奇高,眼下她若再發暗器,自己定亡命及早。她心裏忽油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竟盼著步蘅來救自己。
那個黑衣人緩緩道:“我正有此意,不過若你打輸了,你得跟我走。”
佟雅淵默了片刻,正聲道:“好,之前我有兩個問題問你,不知你敢不敢回答。”
那人忖了少時,道:“你盡管問。”
佟雅淵道:“你是何人?”
那人放下了黑色的頭巾,伸出纖手,撩了撩自己的頭發,她的臉仍在黑紗下,月光透不進。她的手如羊脂玉般,她的人是否也這般漂亮呢?
那人一字字道:“我是肆象靈池下青龍堂堂主,慕容了塵。”
“卻冥姬”慕容了塵,昔日武林聞者色變,陰血詭妒,武藝卻極高,暗器手法堪比“吾扶公子”步更寒,名門正派不少人死於她手,她自負美貌,嫉心極重,見不得別人漂亮,常對比己優色之人痛下毒手,不是毀其容貌,便是分屍銼骨,殘忍非常。卻因一段情事無果,消沉遁形,怎現又甘為人下重出江湖了呢?
佟雅淵初涉江湖,慕容了塵的名聲她一點不知,隻聽慕容了塵說自己是肆象靈池四堂主之一,不禁心寒。
佟雅淵強定己聲,又問道:“佟佳族長是否落入你們之手。”
慕容了塵被說中短處,冷冷道:“你爹爹本事大的很,我是擒了他,又給他施詭計逃了。”慕容了塵本可騙騙佟雅淵說他爹確是落入其手,分其心誌,可不知怎麼的,卻沒有這樣做。
佟雅淵哼了一聲,登時心寬,想父母兄長無事,就算現下被擒也無礙,不了一死,總不能讓佟佳一族受肆象靈池的牽製脅迫,思道此處,頓感釋然,一戰死矣,隻為族義。
佟雅淵抵過了簫,心念一動,又有不舍,不舍爹娘兄長族人,此刻卻還憶著一人,眸裏竟不禁起了一層濕霧。
“請了。”佟雅淵一咬牙,揮簫直上,使得便是梧祉心經“重輕略遠”第一式“謫仙問凡”,佟雅淵的人已經突到了慕容了塵頭頂數尺,身子向後一攬,作下滑狀,乃一記虛招,佟雅淵的簫反手挑上,就要直擊慕容了塵的天靈,要知佟佳一族的梧祉心經一向柔中帶剛,太極陰陽自如流轉,不起眼的罄簫之下,被打中可難免中傷。
慕容了塵好似沒看見般,隻輕輕笑了,頭向後一仰,人就如魚般翻到了後處,佟雅淵打了空,隨即施展又一式“八麵玲瓏”,簫如劍般舞開了花,腳踩的是八卦步,一順一步,慕容了塵被罩在一片碧光中,佟雅淵剛欲送簫,簫卻向對麵的樹飛去,而簫上纏著一條黑紗,黑紗的一端拽在慕容了塵手中,她正笑著,一回手,簫便向佟雅淵擲了回去,力道極大,打在了佟雅淵的右腿上,隻聽咯的一聲,乃骨頭碎裂之聲,佟雅淵已單腿跪地,額頭上涔出了汗。佟雅淵本就左手無用,右腿再廢,這不就束手就縛了?佟雅淵掙紮地幾欲站起,手腿皆劇痛,終是無法,便坐在了地上。
慕容了塵陰鷲笑出聲來,道:“我道佟佳一族有多厲害呢,原來是我高估了。”說著走到了佟雅淵的麵前,月下佟雅淵慘白的臉龐上,那道深深血痕愈發明顯,頤容卻依然絕美無倫,慕容了塵莫名嫉心又起,憶起往事,竟顛狂道:“不讓你死已是大恩,這張臉就不要也罷。”眼裏流露出一股讓人膽寒的陰毒之色,她緊緊握住了佟雅淵的下頜,佟雅淵隻直直怒瞪著她,一絲懼怕都沒有,慕容了塵伸出了手,手很長,塗著鳳仙花汁的豔紅指甲更長。
佟雅淵一閉眼,那隻手就向她的臉抓了下去,指尖剛觸到她的皮膚,慕容了塵就“啊”了一聲,手一縮,一陣清洌的細碎劍聲,佟雅淵一睜眼,一道血光迎麵而來,濺了佟雅淵滿臉。
血尚溫稠,佟雅淵整個人已懵了,眼前的這人,早已滿身是血,衣服也零落,佟雅淵又看了看慕容了塵的那隻手,也盡是鮮紅的血!誰的血!
步蘅的血!
步蘅隻手捂腹,血從他的掌間源源不斷的溢出,他不住咳嗽,右手牢牢地拿著他從未在佟雅淵麵前使用過的那件細如針白如銀的詭異劍型兵器。
月下泛著紅光,劍尖滴著血,誰的血!慕容了塵的血!
佟雅淵“啊”了一聲,拖著腿便向步蘅那裏移去,瞪眼顫聲道:“你……你……”步蘅吃力的抬頭望著她,伸出那隻滿是血的手去接她,看著她滿身滿臉的血,心痛萬分,卻強笑道:“我還是來遲了。”佟雅淵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步蘅的身後,那隻手又向他切來,佟雅淵大叫了一聲,步蘅將她一拉,便把佟雅淵摟在了懷裏,向右一晃,那隻手便切空了,步蘅抱著佟雅淵已經站定,佟雅淵這才發現步蘅的身上都是細深的傷口,正滲著血,衣服早被染紅,被劃得破爛不堪,步蘅在找到佟雅淵之前定與別人有了場殊死決鬥,這人是誰?
靳紹音!
“妙無空手劍,果然好毒!”步蘅喘息道。妙無空手劍便是“卻冥姬”慕容了塵的絕技,內勁為基,空手為劍,卻能吹毛斷發,是極陰毒的厲害功夫,步蘅剛受慕容了塵“一劍”已然命在旦夕。
佟雅淵一臉憂懼地望著他,手緊緊地拽著步蘅的右臂,步蘅低下頭,仍朝她微微一笑,又提起了手中那似劍又絕非劍的兵器,一陣耀眼的銀光。
月上中空,慕容了塵看清了那並“劍”,臉色登然鐵青,吼道:“步更寒是你何人?”說著便向二人撲去,“咻”的一聲,慕容了塵急退,一旁的樹幹上便嵌上了一朵淡紅色的梅花,而樹竟樹應聲斷成兩截,這力道打在人的肉身之上,還有命在?
梅花折扇在手,紅色華服的上官岩就是這般慵懶,他適才還在遠處,現已到了三人麵前。上官岩瞧了佟雅淵一眼,不禁皺眉道:“娘娘隻是請人,怎下這般重手。”上官岩又瞥了步蘅一眼,滿眼笑意,道:“小哥太拚命了。”
慕容了塵怒道:“是你讓七星告知我這個消息的,怎又想反悔邀功?”
上官岩緩緩道:“那七星一時糊塗,我是要他去通知黎瑛大人的,哪知他捎錯消息了,便帶給了娘娘,但這終還是我們玄武堂的獵物。”他哈哈一笑,料誰都想他這個借口荒唐無比。
慕容了塵掃了他一眼,此刻忽見故人之物,心亂如麻,戰力已失大半,暗道:“我受傷不輕,上官岩深不可測,現在和他對上,沒有一點好處,眼下他留我口實,主上追究起來,自有他難消。”
可轉念又想:“好不容易又有那人消息,怎能放過。”當即道:“我要問他一件事。”慕容了塵瞪了步蘅一眼。
上官岩引手一道,要她自便,自己卻站在佟步二人身側,顯防慕容了塵出手再傷二人。
慕容了塵對步蘅道:“你可知步更寒下落?”
步蘅歎了口氣,淡淡道:“這世上誰也不知他老人家的下落……”他一言未完,便整個身子一軟,投在了佟雅淵的懷裏,地被血染了個鮮紅,佟雅淵大聲喚道:“步蘅!”她本已不支,現下二人雙雙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