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章 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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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夾雜著兵刃交接的撞擊聲掩蓋住了大漠夜晚狂嘯的風沙。
每個門派的人互相廝殺著,將兵器舞的仿若一張大網,小冬俯下身,緊貼著院落的邊緣緩緩移動。她覺得頭頂一陣風“呼”的一下,一個人就從她的腦袋上跌向牆角,然後就是誰慘叫一聲倒在她腳邊,小冬嚇得往後一跳。她抬頭看向小樓上打鬥在一起的人,雖然四名婢女和老孫那裏還難分勝負,那白衣的男子仍然在與另外四人僵持,但是體力上以一敵四明顯開始漸漸處於下風,而白衣的仙女在南北雙劍的夾擊下招招吃力,似乎快要被那兩把劍傷到。
小冬終於握緊了拳頭,她咬著牙就要衝上去,剛向前跑了沒幾步就被一個人影擋住了。
眼前的這個人戴著與白衣男子打鬥的拿劍人一樣的巾帽,小冬立刻就知道他們是一夥的,她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手立刻移到了腰間。
這幾乎已經是她的下意識動作。
戴巾帽的人手裏也有一把劍,一把寒光閃閃的劍。他疑惑地看著小冬,問:“你是哪個門派的?怎麼沒見過你?”
小冬愣住了,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感覺到麵前的這個人的劍已經慢慢舉起來了,也知道這個人看到她答不出便想要殺了她,她緊緊攥著燒火棍的一端,一動不動地盯著戴巾帽的人手中的劍。
接著,她聽到奇怪的“噗”的破風聲。那個人突然就睜大了眼睛,“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小冬愣了,她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極低的聲音,這個聲音輕柔而舒緩,簡直比仙女琴音的聲音還要好聽上好幾倍。
“我點了他的穴,你趕快走吧。”
這個聲音小冬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但是小冬環顧四周時,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對自己講話,所有的人都在拚命地揮舞手中的武器,似乎剛剛的聲音不過是小冬的幻覺。
莫非真是幻覺,不然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幫自己?小冬用力甩甩頭,毫不遲疑地接著向小樓跑去。
小冬不記得她當時是怎樣爬上閣樓的,她隻記得爬上閣樓的那一刻看到的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絢爛的光芒。而那刀光劍影中的白衣男子,更宛如風景中一道淡淡的白色筆墨,飄舞飛揚。
小冬看得出,白衣男子已漸漸支撐不住了,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步伐越來越不穩隻一不留神,後背就挨了一劍,血像泉水一樣噴出來,染紅了潔白的衣衫。
小冬的頭上有汗流下,她的手慢慢把燒火棍從腰間抽出。
反正今天是必死無疑了,死亡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她咬下牙,這個時侯會想起誰?小冬閉上眼,腦中浮現出卓正風和秋月幸福的樣子。
這也許是她短暫的一生中完成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她又想起了吳老大,自己親爹一樣的人。
她想起了小黑,心裏有些牽掛。
最後她想起了雲正,謎一樣的雲正。他到底是誰,自己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小冬狠狠咬下牙,當她看見多老爺子的大刀向白衣男子步步緊逼,一刀揮下時,她大叫了一聲衝了上去,拚命地衝了上去。她的確是太拚命了,令正在雕欄處打鬥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多老爺子也不例外,他太過吃驚以至於手上的刀落得慢了一瞬,而就是那一瞬,小冬的燒火棍已穩穩擋在了白衣男子麵前,“當”的一聲硬生生擋下了這把千金重的大刀。
白衣男子臉上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隻剩下一貫的冰冷。
“你來做什麼?”
“還你一命。”小冬將燒火棍收回,橫在胸前。她從沒如此堅定過,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她突然不害怕了,而且充滿了勇氣,生死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有什麼能比充滿了勇氣並且不顧生死的堅定目光更令人畏懼?那幾個人的心有些發顫。他們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們經曆過無數次腥風血雨,也嚐過幾次生死的戰鬥,而此時此刻麵對著這樣一雙目光,他們的心卻都不由一顫。
多老爺子上下打量了小冬一番。
“你是誰?”
“吳冬。”
多老爺子和其他人都皺起了眉。吳冬這名字他們從未聽說過,江湖上什麼時候有過拿燒火棍的小丫頭?她和逍遙王又有什麼瓜葛?他們心中沒有底。麵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燒火丫頭,他們反而猶豫了。
沒有本事又怎麼會和逍遙王有關係?沒有本事又怎麼敢一個人來救逍遙王?沒有本事又怎麼敢一個人對抗這麼多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她的穿著武器如此粗陋,難不成內藏玄機?多年的江湖經驗告訴他們,越是衣著兵器奇怪的人就越是不能小覷,江湖上本就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物,誰又能說清誰有沒有真本事?
唐清平突然笑了幾聲,聲音有些勉強,“久聞逍遙王對女人的品味是天下第一的挑剔,何時換了品味,這樣的丫頭也能入你的眼了?”說完,瞟了瞟旁邊的伍蘊涵。
伍蘊涵也幹笑了兩聲,聲音同樣勉強,他看向小冬,開口道:“小姑娘,你可別白白上了你家王爺的當,他身邊美女如雲,哪能對你認真啊。”
南宮痕的眼睛眯了起來。
小冬並不知道他們這樣突然說些不著邊際的東西隻是為了套她的話,讓她自己暴露出身份來,她隻是突然覺得這些人很可悲,看著這幾個人的目光竟然出現了憐憫。這憐憫的目光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因為這目光竟比下麵滿園的火把還要灼熱。
小冬說:“下麵的人殺得很凶,我可憐他們寧願相信敵人也不相信朋友,可是至少還相信自己。可是你們說這種話,你們……你們一定是沒有朋友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白衣男子。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一瞬間每個人的表情都泛起無數種變化。頭戴巾帽的持劍人冷哼一聲:“這裏還輪不到你來胡說八道。”一劍向小冬刺出。
小冬從沒見過這麼亮的劍,上麵的寒光閃的人眼睛生疼,劍鋒上流出的光芒就像流水。小冬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招式,劍光如浪花一般蕩漾開來,直逼胸口。
小冬這次決定不擋,她決定對抗。
以前之所以擋,是因為她想保命,而這一次她是不要命。她大叫一聲用力揮出一棒,這一棒沒有揮向那柄劍,而是揮向持劍人的頭。這完全是不要命的一招,持劍人根本沒想到她寧願讓這一劍刺入身體,而揮棒砸向他。他隻感覺這一棒快的不可思議,他隻知道如果不做點什麼他的腦袋就會開花,偏偏此時他正刺出一劍,他的身體正在前傾,他不論怎樣閃躲都無法保持平衡,在這種情況下他隻有一個選擇。
他回劍挑開了那一棒,“當”的一聲撞擊,他“噔噔噔”連退三步,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和他有一樣的反應,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丫頭竟用一根破破爛爛的燒火棍擋回了那一劍!那要命的一劍!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伍蘊涵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實在不能不顫。
“吳冬,做飯的。”
“做飯的?”多老爺子粗大的嗓門響起,“一個做飯的丫頭能擋下劍術至尊華山派掌門一劍?”
小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其他人更不明白。剛剛宋遠舟的一招“穿林破浪”極盡華山劍術精法之妙,窮盡二十四種變化,就是他們恐怕也很難擋下那一劍,這個丫頭竟然擋回去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她並沒有破解那一招,而是迫使出劍人自己硬生生收回了那一招。這種打法前所未有,看似不要命,又似精打細算才使出的招式。
她到底是誰?
薛飛虎在那邊大叫:“諸位別上了她的當,這丫頭原來是我府裏的燒火下人,她不會武功,完全是靠運氣胡亂打的!”
他的話讓這邊的人又驚又喜又猶豫起來,吃驚的是這個突然冒出的丫頭竟和薛飛虎還有些關係;喜的是知道這丫頭原來不會武功,可以放下心來;猶豫的是不知薛飛虎的話可不可信,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也不能保證眼前的人是不是有什麼變化。所以大家都停下來不出手了,動作停下來,也就有時間注意其它的事了。
唐清平驚呼:“玉龍神丐!”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係在小冬燒火棍一端的玉龍上。伍蘊涵咬牙切齒道:“好家夥,他老人家也想插一手。”
小冬急忙辯解:“不是的——”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四個人竟已全部攻過來,出手就是看家本領。事關玉龍神丐,他們不得不小心。小冬隻覺得殺氣鋪天蓋地地襲來,她根本來不及躲。她隻覺麵前人影一閃,所有的攻擊都停止了。
小冬驚訝於麵前的白衣男子,他竟硬生生擋下了戴巾帽的人和唐清平的兩把劍。
她更驚訝於另一個擋下多老爺子和伍蘊涵的身影。
雲正。他是何時上來的?他應該是不懂武功的,為什麼能擋下多老爺子和伍蘊涵兩個人?小冬來不及多想,因為她看到雲正的胸前正涓涓冒著血,將他胸前的衣衫全部染成了黑紫色,而白衣男子本來就受傷的身體,一下子多出了三道血痕。
多老爺子瞪大了眼睛,叫道:“你——”
小冬想開口,但她的聲音卻在發顫。她發不出聲音來,發出聲的是雲正。
“快帶南宮痕走,”雲正咬著牙道,“拚命跑不要回頭。快!”
小冬很想問“那你呢?”但她卻無法開口。伍蘊涵大喊道:“想走?先過我這關!”一斧揮下,雲正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
“快!”他大喊,竟然一個人拚命擋住了那四個人。
小冬背起傷痕累累的南宮痕飛一般衝下了樓。她聽見樓上包括四個婢女在內無數人的驚呼。她回頭,看見雲正的整個身體有無數道傷口,他退到樓梯口死守著,用命在死戰著。
小冬轉過頭,再也不看一眼。她衝進院子裏,前麵本來互相廝殺的人看到她和她背上的南宮痕都愣住了,然後突然之間都向她撲來,小冬的燒火棍用力舞著,隻憑蠻力竟開出一條道路。若不是下麵的人打得正酣,她根本無法逃出。她的感覺似乎麻木了,隻知道要拚命跑,不要回頭,所以她沒有再回過一次頭。身後的呐喊聲震天動地地響著,小冬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沙漠的風像瘋了一般嚎叫,將小冬的頭發扯得生疼,衣襟被吹得仿若要撕裂,小冬隻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沙和天空中明亮的圓月。她的體力幾乎透支,背上的南宮痕現在感覺像一座大山般沉重,但是她不能停,她一定要逃,她一定要逃!小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濃重的呼吸聲被吹散在狂風之中。沙漠的夜晚是無法想象的寒冷,冷到人的骨髓裏。小冬趴在了地上,可她的手腳還在用力前移,一步一步,拖著南宮痕的身體,緩慢向前,直到聽不到身後的追喊聲。
小冬的臉埋在沙裏,風從她和南宮痕的身上刮過,一層厚厚的沙土就掩埋在了他們身上。
就在這時,小冬聽到了一個冰冷冷的聲音。
“沒想到你竟會如此狼狽,逍遙王。”
這個聲音比沙漠的風還要冷,小冬渾身都在顫抖,不僅因為這個聲音,還因為這個聲音裏麵有那麼多的殺氣!小冬抬頭看到的是一身白衣。
飄渺的白衣。簡直像是另一個南宮痕的白衣。隻是白衣的主人卻有一張至冰的臉,這臉本是俊美,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冷的駭人。這樣的臉在沙漠的明月下更如催命的符咒。
南宮痕的神智已經模糊,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在看到這個白衣人的時候,一向平淡的聲音竟然略有無力,甚至放棄。
“萬天候,他還是不打算放過我。”
白衣人冷笑了起來,“你為什麼認為他要放過你?”
“我與他無冤無仇,他卻整整追殺我兩年。如今,他又來趁火打劫。”南宮痕竟然笑了,笑聲裏全是疲倦,“動手吧。”
白衣人冷冷道:“你雖已不值得我動手,但是侯爺的命令我不能違背。”他明明還說著“背”字,可是他的手裏已經出現了兩把短劍,兩把劍的劍鋒上還帶著銀光閃閃的鉤,這帶鉤的短劍就向著南宮痕直直刺了下去!
小冬尖叫一聲,突然眼前什麼東西飛快劃過,“當”的打在了白衣人的短劍上,劍鋒立刻停住了。白衣人抬起頭,冷聲問:“誰?”
“趁人之危,有失俠義風範,你該感謝我阻止了那一劍才對。”
這個聲音那麼輕柔,那麼舒緩,就是小冬之前聽到的聲音。
小冬看到一道淡淡的人影飄然落在自己的麵前。這是一道淡雅的背影,輕衫單薄,仿佛根本就不怕這沙漠夜晚的至寒,月光之下,風拂長發,衣袂飄飄,湛然如蘭。那人沒有回頭,隻是對小冬說:“背著你的主人走。”
白衣人的臉色變了,他冷哼一聲道:“誰叫他走。”
“我。”
“你說的話是聖旨不成?”
對於小冬來說,這個神秘的男子說的話就是聖旨,甚至比聖旨還要管用,因為這是救命的聖旨。小冬拚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將南宮痕背了起來,跌跌撞撞向前走,她知道白衣人不會追上來。
白衣人果然沒有追上來,他手裏的短劍已經向神秘男子揮了過去,神秘男子身形如瑤雀,側身避過,寬袖中雙手已出。
小冬隻知道向前走,同樣沒有回頭。她走啊,走啊,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了起來,可是身後白衣人和神秘男子的打鬥聲還聽得見,她心裏著急,腳下卻一絆,倒在了沙堆上,將背上的南宮痕甩在了旁邊。
小冬還來不及感覺痛,就發現南宮痕身子下麵的沙子竟然流水一般向地底下陷下去。她掙紮想拽起南宮痕,卻一步也拽不動,她急的直掉眼淚,聽見南宮痕虛弱的聲音。
“我寧願葬身流沙,也不願死在這些偽君子的手裏。你自己走吧。”
小冬抹了一把眼淚,看著南宮痕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陷進了流沙裏,突然撲過去一把抱住南宮痕的頭。瞬間,小冬隻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像墜落一般向下陷去。
小冬的眼睛裏最後還有一輪明月,然後就是一片黑暗。
可是她一直沒有放開手。這樣就算到了地裏,她的主人也不會傷到頭上的要害了,小冬想。她的耳邊終於沒有任何聲音了,仿佛世間萬物在一刹那都歸於了寂靜。
隻有明亮圓月仍然高懸於大漠之上,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