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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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擊退了不知從哪裏來的紅衣人以後,白衣男子一行人的路程就變的太平了。小冬不知道她所見到的那些奇怪的人是不是就是來襲的紅衣人,她隻希望不管是誰要殺她的主人,都不會再來了,因為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雲正對她很好,就連畫菊從上次後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幾句話,偶爾會對她笑笑。甚至是她的主人,竟將小冬的活削去了一半分攤在另外四個婢女的身上,多半是顧慮到她的腳傷。現在小冬除了煮飯什麼都不用做,另一半的活都由雲正接了過去,小冬隻好坐在台階上看著雲正劈柴,聽著他滿肚子不知從哪裏來的笑話。陽光打在身上,暖烘烘的,小冬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這種日子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從前埋首於粗活,三餐粗糙還要受盡千般打罵的時光恍如隔世。小冬抬頭看到畫菊一身鵝黃色裏外兩層長裙向自己走來,忍不住讚歎:“好美!”
畫菊的臉上卻是憂愁,眉頭微鎖問小冬:“是衣裳美,還是人美?”
“都美啊!”小冬由衷回答,“這件衣裳好像是新的吧。”
“這是主子規矩,隻要到了這琴音鎮的宅邸,我們就要換新衣裳。”畫菊的神色暗淡了下去,嘴角掛出了苦笑,輕聲道:“等你見了她,就知道什麼是美了。”說完,又對小冬道:“你準備準備,要走了。”
小冬驚訝:“走?我們不是兩個時辰前才在住進這裏嗎?”
“今晚不住這裏,主子另有地方安排。”畫菊的目光飄向遠方,聲音輕飄飄的,“那個地方比這裏美上一百倍。”
小冬實在無法想象比這間華麗的宅邸還要美的地方是哪裏。她騎上小黑,跟著主人的白馬繼續向西走,一路上隻看到漫漫黃沙,翹首望去無邊無際,風卷著細沙在空中打著旋,形似細龍,馬蹄陷在沙裏,踏出一行深深的腳印。小冬從出生以來從來沒見這樣的西域景色,雖然之前的路程中也看到了黃土溝壑,百裏之內都沒有樹木的景色,比這大漠顯得小氣了許多。這樣的地方怎麼能住人?怎麼會有比之前的宅邸美上百倍的地方?更奇特的是除小冬和雲正之外,所有人都換上了新衣,每一件新衣裳的樣式都很好看,就連老孫都換上了嶄新的黃黑色衫子,南宮痕依舊是一身白衣,但款式已和原來的那件不同,穿在他身上更覺得脫俗。難道他們是要去見什麼很重要的人物不成?小冬想起畫菊說這是主子的規矩,難道他們不止一次來這裏了?難道他們一直向西就是要到這個地方見這個重要的人?
雲正突然湊過頭來對小冬說:“你看琴梅這身淡紅色的新衣服,穿在她身上像不像開在大漠的傲美紅梅?”
小冬向琴梅看去,的確是衣裳和人相互映襯的更美了,她看雲正的目光一直落在琴梅的身上,便問:“雲正,你是不是想討琴梅姐姐做老婆?為什麼不跟主人講?”
雲正好笑地看著她,“討老婆?這種賠本生意我才不幹。有了老婆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劃算!要我娶妻還不如要我去死。”
小冬驚訝了,“難道你一生不成親嗎?”
“除非遇到這世間最美的女子,否則我絕不成親。”雲正說的斬釘截鐵,小冬想他這樣肯定永遠成不了親了,因為就算他能遇到世間最美的女子,那女子肯定也是喜歡上前麵那個神仙一樣的白衣男子的。
雖然小冬覺得雲正是個天下頂好的好人,可是他畢竟隻是身無長物的市井混混,吃喝嫖賭樣樣在行卻正是討老婆的大忌,比起那命值千金身份高貴的白衣男子,顯得十分寒酸。
想著,小黑突然停下了,小冬這才發現隊伍已經全部停在了原地,她順著向前看去,被眼睛所看到的景色驚得呆了。
隻見他們一行人的正前方,竟是一個寬廣的深穀,映入小冬眼中的居然是綠色!
大片的綠,環著一個明鏡般的湖蔓延開來,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這綠色顯得極為耀眼,小冬甚至覺得耀眼得讓人暈眩。陽光灑在靜默的湖水上,泛出碧綠如玉的光;倒影映在湖中的樹,葉子隨風微擺,折出點點綠蔭……這個綠色的深穀就這樣靜靜躺在這座漫天黃沙的大漠之中,仿佛大漠的狂風沙暴都與它無關,仿佛這裏是一處美麗的與世隔絕的仙境。
什麼樣的人能住在這裏?莫非是仙子?
突然之間,靜默的深穀中響起了琴聲。這琴音時而清亮優雅,時而溫軟纏綿,方才輕柔的將人帶入如水柔順的地方,曲調一轉,如冰河炸裂,瞬間就又是仿佛化為一陣微風,吹散萬千煩惱,吹走一身愁思。琴音韻味之處突兀一收,絕美的琴聲在深穀中久久回蕩,襯著這醉人美景,小冬就好像真的醉了。
白衣男子突然朗聲說:“琴音,你的琴藝又有進步了。”
和著琴聲響起一個如這湖水般輕柔優雅的聲音。
“王爺,好久不見。”
小冬揉了揉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仙子。那突然翩翩飛落至青綠樹枝上的女子一身嫋嫋白衣,寬大的衣袖和輕靈的裙擺旋轉飛舞於風中,如墨黑發飄在瓷般雪白精致的臉頰旁,雙眼含水,眼波所到之處皆是清風明月,素手輕輕撫了撫懷中木箏,十指竟如光滑白玉。小冬搖了搖頭,想把自己混沌的腦袋搖清醒。她轉頭看雲正時,雲正的目光正落在白衣的仙子身上,小冬從來沒見過雲正這樣的目光,似乎閃爍著流動的光彩,又仿佛深邃得不見底,這目光中有極為複雜的東西,小冬感覺的到卻說不出是什麼東西。她看到白衣男子從馬上一躍而起,身形優美地飛至白衣的仙子身畔,仙子凝視著他,露出會心一笑,這一笑雲淡風輕,卻讓整個世間凋零了顏色。她緊緊握住白衣男子伸出來的手掌,與他相攜飛走,仿若一對翔空白雕,漸飛漸遠了。
小冬這才依依不舍地把視線收回來,見雲正還癡癡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酸。
果然如此,若雲正真能碰到這世上最美的女子,那麼這女子,肯定也是喜歡上前麵那個白衣男子的。
雲正該怎麼辦呢?小冬覺得那個仙子已經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了,雲正剛剛看著她的時候想過要娶她為妻嗎?如果她已是主人的妻子,那又該怎麼辦?到底,奴才,是不能同主人爭的吧。
小冬想。
入夜時,小冬久久無法入睡,出門來透氣。她覺得心中悶悶的,腦子裏有好多東西理也理不清,現在到底是不是已經到了主人本來要到的地方,他們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麼,白衣仙子是誰,她為什麼住在這麼個地方,他們是不是已經平安了,今後又該怎麼辦,會一直住在這裏還是繼續那種每天趕路的日子……有好些事情想不明白,有好些事情不懂。從她逃出薛家後已經將近四個月了,這四個月裏她經曆的事情比她之前十七年加起來還多。她一時之間無法完全適應。小冬坐在最熟悉的廚房外的石階上,仰頭看著天上明朗的月亮,她揉揉幹澀的眼睛,站起身想往自己住的屋子走,突然就看到了畫菊鵝黃色,披著淡淡月光的身影。
這麼晚了,她在庭院裏做什麼?小冬驚訝了,她看到畫菊定定向著一個方向站著,夜晚的風很涼,她卻像沒感覺似的,一動不動地站著。小冬也順著她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亮著光的小樓的窗子。那裏應該是琴音仙子和主子安寢的地方吧,難道畫菊是在守夜,防止有人對主子不利?
小冬輕輕開口叫了一聲:“畫菊。”
聲音明明輕到不能再輕,畫菊的身子卻猛地一顫,她回頭見小冬站在廚房的石階上,臉上的表情突然就變了,變的極其難看,小冬突然就記起那一夜,當秋月從暗處走出來看到她時,也是這種臉色,那時的小冬脖子上還架著卓正風的劍。畫菊呢?她的腰間也有劍,這把劍會不會也架到小冬的脖子上?
小冬的手有些發顫。
畫菊的劍沒有架到小冬的脖子上,她的目光卻比劍還鋒利。
“今晚的事不準告訴任何人。”
小冬愣了愣,“什麼事?”
這回輪到畫菊愣住了,她不解地看著小冬。就在這時,竹書清亮冰冷的聲音響起:“還會有什麼事,她癡癡守望主子的事。”
話未落,人已至,淡綠色羅衫輕擺帶風。她看了小冬一眼,又把目光落在畫菊的身上,突然輕歎了口氣,緩緩道:“你這又何必?”
畫菊別過臉,聲音幽幽的,“我自知無法比那‘淩波仙子’,你說的對,癡癡守望,癡癡守望……癡望罷了。”
竹書皺起眉,“沒錯,癡望。主子有多少紅顏你不是不知道,今天你為一個‘淩波仙子’黯然傷神,明天還要為多少人傷神?別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若講傷神,後麵還有更傷神的在等著你。”
畫菊垂下眼幕,“你幾時知道我的心事的?”
“一直都知道,隻是不願傷你沒說出口,”竹書冰冷的目光竟然有了暖意,這暖意是小冬從來沒在她身上見過的,她淡淡開口:“從小的姐妹,你的心思我們又何嚐不懂。隻是若撕開這層紙,主子也就不能再留你了。”
“她們也知道?”
“琴梅、蘭棋不願出麵,隻讓我轉告你,‘瑤池四仙女,動劍不動心’,若想留在主人身邊,就要謹記這十個字。”竹書說著,抬頭想那扇窗子看去,輕聲道:“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曾妄念,既然無望,不如就做留在主人身邊的婢女,一生一世伺候著他,從此心結了冰,也就好了。”
結冰?心結了冰不就死了?心死了怎麼會好?小冬忍不住叫道:“不行!”
竹書、畫菊皆被她這一聲叫得回過頭。
“雖然我不太明白你們說的是怎麼回事,但是人心是不能結冰的,”小冬認真地,一字一字地說,“心結了冰,人就冷了,人一冷,不就是死了嗎!”
竹書和畫菊都愣了一愣,竹書冰冷目光直射在小冬臉上,淡淡道:“一個燒火的丫頭,又能懂什麼呢?”
小冬雖然覺得她的目光讓人冷的哆嗦,但還是直直看著她,不逃也不避,嘴裏說著:“就是不行,人的心就是不能結冰,結冰了,人不就死了嗎?”看到竹書冷淡目光便更著急,不斷重複著:“總之……我不太會說話……但是人心就是不能結冰……”她急的一跺腳,畫菊輕扯嘴角露出淡淡微笑,幽幽道:“若心真的結了冰,便不會痛了,這不是好事嗎?”
小冬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不是,心會痛,證明你是活生生的人啊!”
畫菊怔怔看著她,小冬繼續道:“雖然我不會說,但是……心要是不痛了,那不就是畜生了嗎?再不然就是死人啊!”
竹書冷然,“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如何?當然是活著好啊,人總該是要活著,就算日子再苦、再累也要活著!”小冬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們說,“隻要活著,總有一天會遇到好事情。你看……我一開始在薛家,吃那麼多苦,差一點死了……可是,幸好我逃出來了,現在才有這麼好的日子,吃得飽穿得暖,還遇到了你們,還遇到了雲正,還有小黑一直在我身邊……還看到了這麼美的地方,這都是因為我還活著啊!”
那兩個人無語,半響,竹書輕哼一聲,轉身緩緩離開。畫菊對著小冬淡淡一笑,說:“小冬,你真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她臨走時又輕聲加了一句:“要是如你一般,該多好……”
畫菊也走了,隻留小冬在這月光下靜靜站著。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更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麼多嘴。她隻希望竹書和畫菊不要生氣,更希望她們的心不要真的結了冰。她輕歎了口氣,聽見一個清亮男聲響起。
“隻要活著,總有一天會遇到好事情,如若心結了冰,人就死了……”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回味這句話,又道:“說的好,說的好。”
小冬回頭看見雲正向她走了過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月光打在他臉上,泛起銀色的光暈,這光暈又隨著下顎柔美的線條飄落。他的目光飄向遠方,仿佛遠方有小冬看不到的風景。小冬突然覺得這個雲正是自己所不認識的,這個雲正突然之間離自己那麼遙遠。
這個雲正竟比她一直跟著的如神如仙的白衣男子還要清雅,還要神秘,小冬竟不由得自慚形穢,想遠遠退開,免得驚擾了他。雲正突然就回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又是那個玩世不恭,流連於市井的小混混了。他說:“我餓了。”
小冬怔了怔,然後到廚房起火。雲正在一邊幫她,很快便熬出了一鍋粥,揭蓋時香飄四溢。雲正深深吸了一口氣,拿來一個大碗,小冬剛剛給他盛出滿滿一碗,就突然聞到了刺鼻的酸臭。
小冬不敢相信那個給了自己玉龍老乞丐就這樣如鬼魅般站在身後,她雙手一抖,盛著粥的碗就掉了下去。老乞丐怪叫一聲,竟穩穩接住了那隻碗,連一粒米都沒有漏出。雲正馬上擋在了小冬麵前,緊緊盯著老乞丐,仿佛他是什麼怪物。
“這麼好的粥,怎麼能浪費了呢。”老乞丐好像自言自語,然後將碗端在嘴邊,慢慢喝起了粥。他似乎根本沒看到小冬驚訝的表情和雲正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如品珍饈,甚至不時讚歎一聲:“女娃娃,你的粥裏有人味兒啊,我叫花子走遍大江南北,嚐過天下美食,比你手藝好的人數不勝數,但是能做出人味兒的就隻有你一個。”
“你是誰?要做什麼?”雲正冷著聲音問。老乞丐隻看著小冬道:“他是你兄弟?”
小冬搖搖頭,“不是。”
“可是你的心上人?”
小冬搖搖頭。
“那他管那麼多幹什麼?”老乞丐不耐煩地說,瞟了一眼雲正道:“一邊兒去,我和女娃娃說話,無關的人不許聽!”
雲正氣的臉一陣青,小冬第一次見什麼都不在乎的雲正被氣成這樣,忍不住笑了,“老人家,沒關係,他是我朋友。”
老乞丐和雲正都看向小冬,老乞丐問:“多好的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那他就能聽了。”老乞丐點點頭,“我要你做我的外孫媳婦。”
這句話可比什麼都讓小冬吃驚,不止小冬吃驚,雲正比她還吃驚,所以雲正比小冬還要先開口。
“你說什麼?什麼外孫媳婦?”
“我的外孫媳婦。”
“胡說八道!”雲正忍不住破口大罵,“小冬見都沒見過你外孫,怎麼能做你的外孫媳婦!”
老乞丐卻不緊不慢道:“別說她沒見過我外孫,連我自己都沒見過。可是我外孫俊得很啊,他武功可高了,你見了他,一定喜歡他,原來天下的女人看到他爹就喜歡的。”
他這的話實在令人驚訝,哪有人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外孫就隨便給外孫找媳婦的?雲正叫道:“你說你沒見過外孫,卻又說他武功高,你到底有沒有外孫?”
“有外孫,我有外孫!誰說我沒有外孫的!”老乞丐突然激動起來,仿佛著了魔一般,眼睛裏的狂熱讓小冬害怕。他隻一遍一遍喃喃道:“我有女兒,我有外孫,我有外孫……”一邊說,一邊在庭院裏走來走去,不時向遠方叫道:“小柔,你在哪裏啊?你在哪裏,爹來救你了,不要怕,爹來救你了……”聲音竟無比淒涼悲愴,癡癡呆呆地喊著,一路跌跌撞撞走出去了,小冬突然就流下淚來。雲正回頭看著她,歎口氣道:“你還有心思同情別人,那老叫化不簡單,行事又瘋癲,要是他剛才強搶,我可不盯他一掌。”
小冬搖頭,“不知他女兒和外孫怎麼了。”說完才想到忘記把玉龍還給那個老乞丐,還有許多不明之處沒問清楚,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了。這老乞丐到底是誰?難道就是所謂的“玉龍神丐”?可他說這玉龍是從別人身上摸來的,難道他是個慣賊?又是為什麼那些人都害怕“玉龍神丐”?
雲正又回到廚房喝他的粥了,小冬站在一邊收拾著,雲正突然在她身後問:“你說,人隻要活著總有一天會遇上好事……”
小冬不解地回頭看著他。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小冬搖了搖頭,“你不會死的。”
雲正驚訝,“為什麼?”
“要是有人想讓你死,我就求他替你去死。”小冬的目光從未如此堅定,“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不會讓你死。”
雲正就笑了。小冬問:“要是我死了呢?”
“你也不會死。”
“為什麼?”
“要是有人想讓你死,”雲正頓了頓,“我就先讓他死。”
小冬愣了愣,半響,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用力揉了揉,坐了下去。
小冬看著雲正喝完三大碗粥,眼皮越來越重,雲正對她說:“去歇著吧,說不定……”他轉頭看向天空中金黃的月亮,淡淡道,“說不定過了今晚三更,你最近都不會再有機會好好歇著了。”
小冬沒有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她隻覺得自己很困,於是就趕緊回到房裏,一沾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