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秋日北國難得一見的月季映襯著滿室的紅色，那清新的花瓣上依然沾著晨露，和著香爐裏的熏香若有若無的飄散著。
    “這香安神，一定點著，完了就繼，記住可別讓香熄了，知道嗎！”侍女在陸啟風的叮囑下諾諾的點著頭。
    “還有，這茶湯是我親手煮的，記得一定給她喝了，昭若是不願或不想喝，先別迫她，但過會別忘了一定讓她喝下，茶湯裏加了幾味藥，專治她的暈眩，記住了嗎？”
    “回將軍話，記住了。”
    “昭身體不好，得多留些心，她不願你們總圍著她，你們就悄悄守著，可別再讓她暈倒時身邊沒人，又磕哪碰哪？”
    侍女們恭敬的應著，其中一個膽大的稍稍抬起頭看了眼陸啟風，眼睛圓溜溜的轉著。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陸啟風望著她問。那侍女一驚，忙垂首搖頭。
    陸啟風：“是不是昭的身體，還是她又不肯吃飯了……”話還沒問完，那侍女急道：“不！不是，回稟將軍，不是小姐，是……”
    “是什麼？你這麼吞吞吐吐，讓人更著急，別王顧左右，快說。”
    “回稟將軍，我其實……我其實是想說，象將軍對小姐這樣，不僅每天送花送藥，問寒問暖，又親自下廚煲湯，放眼天下，還能找出第二人嗎，所以姐妹私下裏都說，嫁人就要嫁將軍這樣的男子，小姐能嫁予將軍，那真是天大的幸事，也唯有將軍您才配得上小姐。”
    陸啟風明顯愣了一下，旋即板起臉：“暗底議論將軍私事，膽子可夠大的，仇池軍明令嚴禁屬下亂議主上，你們可知罪？”侍女們一臉驚恐，慌亂的齊齊跪倒，還不及開口求情，隻聽陸啟風笑了起來：“快起來吧，我和你們開玩笑的。”
    如釋重負，侍女們皆呼出一口長氣，先前說話的侍女膽子較大，隻聽仍是她道：“真把人嚇死了，將軍怎可如此對待我們，虧我們還在小姐麵前總說將軍好話來著。”
    “哦！說好話？說什麼好話，說來聽聽。”陸啟風來了興趣。
    侍女：“當然是在小姐麵前誇讚將軍，將軍少年英雄，英俊威儀，對小姐一片情義，乃天下第一重情重義之人，真正文武全才，百裏挑一的青年才俊。”
    聞言陸啟風不由大笑起來：“你這小丫頭，當麵糊弄我，不過這馬屁拍得還算受用，除了這些別的有說什麼？”
    “將軍不信！”侍女不服氣道：“您前兩日送來的湯，我們都告訴小姐了，是您親自熬的。”
    “是麼。”陸啟風：“那……昭有說什麼？”侍女回道：“小姐倒沒說什麼，不過，那天小姐又多喝了一碗。”
    裏間傳來衣料走動中發出的輕微聲響，陸啟風住了口，扭頭往後望，精美的屏風上畫著徐福渡海尋仙的故事，一片耀眼的紅色緩緩轉出屏風映入眼簾。
    陸啟風平抑了下心情，他奇怪自己每次見到她都會心跳加速，他清楚三年前為她敞開心門後就再沒能闔上，現在那裏麵滿滿當當塞著的，隻有她。他望著她心裏五味雜陳，感覺自己仿若陷如囹圄的困獸，唯有她才能救贖。沉默了一會，他說：“你終於願見我了。”
    昭仍舊往前走著，越過他，直行至榻前，端正坐下。
    “今天覺得身體好些麼？看你氣色不似以前那般灰白，有了血色。”陸啟風凝視著她，實不願錯過每個和她相處的機會，她烏黑的長發隨意輕挽，披散在身後，一身鮮豔織綿的彩色嫁衣更襯出她的膚若凝脂，她沒有說話，眼神空洞，不知看向哪裏。
    “她們說你喝了我的湯，你……昭若喜歡的話，我可以天天熬給你喝。”
    “……”
    “我前天送來的一對小兔子昭可喜歡？要是喜歡的話，我那還有一隻小狗，很可愛。”
    昭坐於榻上，一直緘默著，若有若無的熏香充溢著四周，室內靜謐的氣氛與到處張揚的喜字相去甚遠。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沉默了一會，陸啟風又開口道：“你……若是昭覺得我是個背信棄義，乘人之危的小人，我無意爭辯，我……我的真心，我對昭，對昭是真心的。”頓了一會，又道：“我希望……希望昭能信我。”
    昭緩緩扭頭，陸啟風正直視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神黑白分明，清澈、幹淨，他的身上總帶著一股幹洌輕爽的氣息，他充滿陽光的臉上常漾著燦爛的笑，隻是眼下，那臉上流露出的是他從未有過的，淡淡的憂傷。
    “我剛囑咐她們讓你喝茶湯，那茶……對你極有好處，你千萬要喝，別忘了。”說著起身：“不打攏了，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陸啟風轉身離開，他的背挺得筆直，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叫他：“啟風！”他猛地回頭，明滅的光影裏她坐在盡頭。
    “謝謝。”昭看著他，盡管隔得很遠，他清楚聽見她說：“謝謝，我知道你盡力了。”
    心情沒來由的悸動，有一種士為知已者死的衝動，陸啟風嘴角上揚，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衝榻上的她點頭，毅然轉身跨步邁了出去。
    仇池的軍士都知道，威武將軍對他未過門的妻子好得沒話說，甚至有些過份，別的不提，今日成親這麼大個日子，他仍一如既往的要為她進山尋藥。“將軍，今日大婚還要進山尋藥嗎？”禁軍甲問。
    陸啟風：“沒辦法，昭一日也離不開草藥。”
    禁軍乙：“怎不見將軍隨扈跟著？您每次進山不是都得有他們跟著嗎？”
    陸啟風：“啊，被裴將軍叫去了，半天還沒回來，我總不能一直等吧，還得趕回來拜堂。”
    禁軍甲：“可是……大將軍有令，沒人跟著不讓您出營。”
    陸啟風笑了起來：“你們還怕我跑了不成？我妻子在這，我能跑哪去？再說我為什麼要跑，我等這一天也不知等了多久。”
    禁軍乙仍有些為難：“將軍說得不錯，不過……”禁軍甲阻住他，衝陸啟風道：“希望將軍明白，不是小的們為難您，那……您就快去快回。”
    馬刺踢向馬腹，馬嘶嗚著立起，陸啟風一拽馬韁，馬旋風一般疾駛出營，他衝後揮了揮馬鞭：“放心吧，一定趕回來拜堂。”
    行了大約小半個時辰，打馬來到三岔路口，路旁有一片胡揚林，滿地金黃的落葉鋪滿了整片樹林，奪目奢華的金黃色讓人震撼，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撒下來，形成一個個光柱。
    遠處一輛驢車不急不忙地徐徐駛來，日頭下漸漸能看清車上坐著一老一少兩人，一身平民裝扮，吱嘎的車軸聲越來越響，陸啟風盯著驢車越過岔道向胡揚林走近，二十丈，十丈，五丈，猛的一踢馬刺，坐騎帶著他躍上小道，阻住吱嘎前行的驢車。
    事出突然，待看清來人不像劫道的土匪，老者忙上前行禮：“大爺，大爺可有什麼吩咐？”
    陸啟風“刷”一下抽出佩劍，指向二人，老者嚇得撲咚一聲跪倒：“大爺，小的祖孫二人隻是前邊鎮上的小販，沒錢……”見陸啟風下馬往驢車方向走，戰戰兢兢道：“大爺，大爺不嫌棄，這頭驢還值兩個錢……送，送給大爺……”
    陸啟風沒空理會他，輕輕一躍上車，拂開雜物，將一口半人高的酒缸抱了下車，用手拍開泥封，探進身去，從裏麵竟抱出一個人來。祖孫二人直看傻了眼，這酒缸分明自己送去仇池軍營，親自清空，何時裏麵竟有個人？
    陸啟風小心的把昭抱至林邊倚著樹，又探了探她的脈息，這才回頭看那祖孫，二人擔心他會殺人滅口又自恃不可能走脫，隻得愣在道旁發抖。陸啟風走過去，邊走邊從懷中掏出一粒金子交予老者，他哆哆嗦嗦地推拒：“大爺，這……這使不得。”
    陸啟風重又塞給他：“拿著，不白給你，你們現在別回鎮上了，駕車往南，記住一直往南行，這一夜千萬不準停下。”望著二人，頓了一下：“我認識你，知道你是鎮上普間貨棧的老板……”
    “知道，知道了，大爺，一直往南行一夜不停，小的明白，明白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縱馬疾馳，一路往西，昭一直昏睡著，陸啟風隻得護住她共乘，好在坐騎神峻，速度不減，強行軍一天一夜，陸啟風不由想現在軍中會是何等情況，怕早炸了鍋，他布置的那些障眼法根本難不住大哥，說起大哥，他定然異常憤怒。想到這陸啟風長籲了口氣，東邊的天際隱隱現出一絲光亮，他放眼看了下地形，越過前麵那個山包，接應的人應該不遠。
    或許是趕得過急，陸啟風早到了一個時辰，接他的人還未到，他抱著昭輕輕下馬，選一處幹淨地方扶著她坐下休憩。微弱的光線下隻見昭的麵色如常，呼吸均勻，心情稍許放鬆，加上整夜的馳騁，陸啟風也忍不住困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