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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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李毅愣了一下,低喃道:“太守!哪位太守……不!不可能……”望著馬簡陵的臉上滿是疑懼,聲音不自覺的大了起來,崔盈哭號著撲到他懷裏,抽泣道:“大師兄……”緊緊地抱著他,弄疼了他肋骨的傷,他也不覺。
這不大不小的變故引得鄰座的食客紛紛側目,隻生老病死,這條路上的旅人見得太多,倒不覺有異,看了一會便不再關心,轉頭又談論起適才的話題來,大堂內很快便恢複了一片熟悉的嗡嗡聲。
李毅一直呆呆的站著,雙手漸漸握成拳,混身繃緊,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壓抑著什麼,馬簡陵適時地拉開他懷中的崔盈,昭扶著他在榻上坐下,他目光凝窒,隱忍的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長長舒了口氣後沉聲問:“我爹……是怎麼死的。”
馬簡陵垂首低聲道:“大人遇伏,不敵戰死。”
李毅震了一下,身子前後晃了晃,他覺得右腿和左肋的傷隱隱作痛,連帶著心口也一陣刺痛,他將雙拳緊了又鬆,鬆子再緊,問:“我爹……死的可沒什麼痛苦……”
“……”
許久得不到答案,李毅緩緩抬頭,馬簡陵將頭垂得更低,李毅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喝道:“快說,是不是很平靜……”衣領勒緊了馬簡陵的脖子,他的臉脹得通紅,李毅看著他心裏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想聽到答案,緩緩鬆開了手。
崔盈從未見過這樣的李毅,不由擔心,哽咽道:“大師兄你快鬆手,你會勒死他的,世伯寡不敵眾,身負重傷,是活活疼死的。”
“不……”李毅搖頭,以手遮耳:“不……閉嘴!快閉嘴!”聲音也越來越大:“別再說了……”甫的站起,向門外奔去,昭緊跟著他也跑出了大堂。
崔盈一愣神間,兩人已先後出了旅店,消失在門外熙攘的人流裏,她趕緊直起身也欲追出,馬簡陵拽住其衣袖,仰頭衝她道:“將……少爺現在心情不好,讓昭小姐去安慰他一下……”話還未完,崔盈一把甩開他,厲聲道:“我和師兄的事,不用你管。”氣呼呼地向門外跑去。
昭出來的晚了一步,鬧市中為避人眼目不能施展輕功,她四處尋不到李毅身影,憑著對他的了解,昭一直搜索僻靜處,果然在道旁的河灘邊見到了他,他將身掩在密密的蘆葦裏,佝僂著身子將頭埋在臂裏,後背時而顫動。
今早動身時天色便顯得陰沉,午後果然迎來了一場如期而至的小雨,時疏時密,浸濕衣裳。昭下到河灘,李毅的外衣已被雨水濕透,他右腿的傷已崩裂,暈染出一片深色的印跡,昭望著他的傷處不由輕聲歎息。
李毅的頭慢慢抬了起來,他背對著她,低語:“昭……”
昭忙回道:“是我……你還好麼?”
李毅保持著坐姿一直未回頭,過了一會他說:“……我想一個人待會。”
昭點點頭:“我知道了。”
上到河灘,昭回首望去,隻見濛濛細雨織就的屏幕裏,蘆葦叢不時迎風搖擺,更顯蕭瑟,一練細流被吹得粼粼皺起,千裏向東。河畔李毅長身默立,身軀挺得筆直,昭緩緩舒了口氣,她知道他此時已平複心情,並下定了決心。
昭轉身往回走,無論李毅想做什麼她當然幫他,隻是她該如何幫他?一路這樣想著,走到旅店門口,一個人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昭抬頭,崔盈正瞪眼看她,昭不想理會,往旁邊走了幾步欲繞過她,不料崔盈又擋在自己身前,來回數次都是如此,自己始終進不了門。
“你想怎樣?”昭頓住腳問。
“不想怎樣,讓你離遠些,走得越遠越好,我和師兄都不歡迎你。”
昭不理她,側身試圖從其身邊錯過,右腳剛踏上石階,崔盈伸手便推她:“滾開!”昭將身一錯,輕轉一圈,已然踏上石階。崔盈這一下力量使得很足,一下推空,身體便向前栽倒,畢竟師出名門,伸手借力終將身形穩住,隻是此時她與昭的位置正好換過。
昭邁步往裏走,崔盈一下躍起,拉開她,跳在她麵前,衝其喝道:“你還要不要臉,世伯都被你害死了,還想害師兄麼,究竟安得什麼心。”
昭聞言愣住,不由有些生氣,說:“你胡說什麼!再如此無禮休怪我不客氣。”
崔盈怒道:“你……”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將昭拉至少有人處,用力放開她,厲聲道:“當朝丞相惱怒女兒受辱,對州府的官文留押不辦,前線糧草吃緊,屢等不到朝庭的軍令,世伯這才親自去送,路上遇伏,幾乎全軍覆沒。這一切怎與你無關,不是你的錯?若不是你,大師兄不會走,若不是你,世伯也不會枉死,不是你是誰,就是你害死的世伯。”
情況原來是這樣,想不到高歡竟公私不分,公然不問是非置江山社稷不顧,他這樣做宇文太師也不加以反對?正胡思亂想間,崔盈猛地推了她一下,昭一時不察被她推開了幾步,崔盈上前又待推她,昭一下捉住她的手臂,她掙了半晌沒掙開,怒道:“快放開,你這個妖女,大師兄一走了之,丞相自覺羞辱難當,還不知會如何處置師兄,你不僅害死世伯,還會害死師兄……”
昭微一用力將她推遠,皺眉看她,說:“我沒做錯什麼,李毅也沒錯,這一切怪不得誰,要怪如何不怪你們強迫他成親。”
“你……”崔盈大張著嘴,圓瞪著眼睛看向昭:“強詞奪理,聒不知恥……”昭料她說不出好話,此時與她爭辯徒讓李毅為難,遂轉身就走,絲毫不再理會身後她那極具誣蔑性的詞語。
待李毅回到旅店,三人皆已用過飯,李毅本食難下咽,為免眾人擔心便胡鬧扒了幾口,強忍著心痛囑咐三人小心出關。
四人均易了容魚貫而出,馬簡陵走在最前,鮮卑軍士盤查了會,問他為何來往邊境後便順利放行,輪到崔盈時卻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煩。一名士兵試圖貼身盤問,站得過近,她一下將那人拂開,這種情況,那軍士想來還不曾遇到過,不由火起,揮刀便砍。崔盈後退讓過,正撞到其後的昭,也不知怎麼拉扯之下,昭纏頭的布巾便被她扯落,一頭烏發如絲般垂下。昭一怔,那名軍士也愣住,崔盈先有些緊張,看見昭的情況後卻不由冷哼一聲。
周圍人的目光全盯在自己身上,吃驚,孤疑者皆有之,昭一時手足無措的愣在當場,情況越來越鬧,議論聲四起,領頭的軍士大踏步向昭走近,喝斥著伸手就去拉她,眼看局勢將難以控製,李毅趕緊上前擋在昭身前,拱手施禮道:“軍爺,這是我家小弟,是否有不妥之處。”
“這人女扮男裝定有隱情,你走開,我們要把她拿下細問。”邊說邊從懷裏取出一遝畫影圖形。
李毅依舊笑意盈盈:“什麼女扮男裝,回軍爺的話,您定是看他這一頭長發,實是我這弟弟從小身體虛弱,一直當女孩養活。”用衣袖遮住塞給他一綻銀子,那軍士明顯一愣,卻很快不著痕跡的收起:“哦,是這樣嗎?”仍然沒有放行的意思,李毅又塞上一綻銀子,那人頷首道:“原來這樣,我說天底下哪有這麼醜的女子。”揮了揮手:“讓他們走。”
“多謝軍爺,多謝。”
其後的路再無關隘,四人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地往回趕,數日後終於回到益州。
一回州府,李毅顧不上休息便忙碌起來,近乎不眠不休,家事國事都須他親曆親為,昭心疼他的身體,重傷未愈這樣辛苦怕是吃不消,早起熬了些補湯給他送去,才跨進前院不出意料的便被崔盈攔下,昭托她送進去,還未走遠便聽見崔盈讓侍婢將其倒掉。
聞言昭也隻是苦笑搖頭,自己日日送湯她便日日傾倒,說起來這也是個可憐人,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正應了那句話,“問世間,情為何物?”若有所思地往回走,才踏進獨居的偏院,一個人影迎頭撲了過來,昭本能側身躲開,手已拿住對方要穴,那人呼痛,叫到:“是我呀,小姐。”
昭忙鬆開手,驚喜道:“小蝶!”雖灰衣布裳的,可不正是小蝶,昭上下打量她,又往她身後望:“就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小蝶扶著昭往裏屋邊走邊回道:“小姐不用擔心,他們都好,您一走就沒了蹤影,我們有心去尋又不知您去了哪,後來聽說侯爺被圍,便去了他那裏,但柏儋怕小姐回來找不到我們著急,故讓我過來告訴您一聲,想不到小姐還真在。”
小蝶口齒伶俐,將一路的情況說得繪聲繪色,秦朝賜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又如何化險為夷,多虧了柏儋他們;又說起回到益州後,崔盈如何派人阻攔,不讓人給她通報,今日她是偷溜著進來的。
正說話間,侍婢進來打斷了主仆間的談話,不及昭發問,侍婢開口道:“將軍來了,現在門外。”
昭忙站了起來:“快請進來。”
一會李毅走進屋,這是昭到益州後首次見到他。李毅臉頰上的胡須已剃幹淨,麵容明顯消瘦了許多,隻那雙眼睛依舊明亮,燦若辰星,合體的深色帥袍將他挺拔的身體映襯得愈發玉身臨風,渾身上下洋溢著渾然天成的瀟灑不羈與傲人氣度。
李毅三兩步走近,小蝶恭身退開,他衝她點了點頭,將目光鎖定住昭:“我明日起程,來與你辭行。”
昭一怔,沒料到這麼快,他回到益州也才不過三日,由是說:“可……伯父的喪事未了,還有你的傷。”
李毅淡淡一笑:“父親的棺槨不及下葬,正好迷惑潛藏的密探,他們猜不到我已不在城裏,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同意我這麼做,至於我的傷,國家興亡正處於危難之際,不算什麼。”
“我和你一起去。”昭望向他脫口而出:“我武功不錯,輕功也好,正好助你一臂之力。”
昭一直微仰起頭看他,李毅細細打量那筆墨也無法描繪的容顏,她的眉目如畫,冰肌玉脂,絲般的烏發間展翅欲飛的仙鶴瑟瑟顫動。李毅伸出手,撫平她鬢邊的一縷亂發,緩緩搖頭道:“我另有事托付於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