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翌日淩晨，天還未亮，李毅便動身前往長安，此次進京他背負著北部三州的援兵希望。昭與他在城外依依惜別，一路向北，輕裝簡從，掩人耳目，傍晚時分昭便到了晉國最北的小城——成縣，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按李毅的囑咐昭住進城中的平安客棧。
    眼下雖說戰況一觸即發，但仍有不少刀劍下做買賣的商人不時來往三地的邊境，客棧裏雖不至擁擠，卻也絲毫不見冷清。昭坐在大廳最裏的一張小席上，穿一套再平凡不過的袍服，被易了容的臉上露出木訥的表情。她不時將目光轉向門口，觀察所有進出的食客是否可疑，側耳凝神細聽，不放過任何有用的信息。
    一邊進餐一邊觀察，這頓飯著實吃了好大會功夫，喚來小二，被其領著去客房。穿過一桌桌食客踏上木梯，憑著本能，昭覺得有目光直盯向自己，她稍稍轉過頭，大廳裏鬧哄哄的，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掃了一眼不見有異，便在小二的招呼聲裏上了樓。
    現在已是亥時末，外間的聲響逐漸安靜下來，除偶爾從馬廄裏傳來馬的嘶鳴聲外，四下裏靜悄悄的。昭端坐在房內矮榻，身前的案上放著那柄劍鞘玄黑的“冰魄”，她慢慢將劍拉出一截，泛著幽幽藍光的劍身便顯露眼前，微一用力，“冰魄”嗡一下應聲而出，光線沿著劍身如水銀般流泄。昭舉著它抖個劍花，柄處的那枚紫水晶更顯流光溢彩，璀燦奪目。
    燭火下昭凝神細看“冰魄”，似對它極為讚賞，突然“冰魄”自她手中飛出，眨眼間“噗”一聲穿透木門，幾乎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啊”一聲驚呼。昭躍起，倏去倏歸，回來時手中已擒住一人，昭將這人擲在地上，用“冰魄”抵其胸口，問：“你是誰？來做什麼？是誰派你來的？”
    那人不停咳嗽，應是被剛才自己掌風震到，隻見那人一邊咳一邊拉下麵罩，氣喘籲籲道：“小……小姐，是我……”
    昭看見她麵罩下的臉，不由一驚，厲聲道：“小蝶！怎麼是你？我適才差點殺了你，知不知道！”
    “小姐……我……”小蝶自知理屈，也不多話，垂頭站在昭麵前，嘴角撇著，象是非常委屈。
    昭蹙眉，看她一副可伶兮兮的模樣，微微搖頭，問：“疼嗎，有無傷到你？”
    小蝶一聽這話，顯然昭已不再追究，由是抬頭展顏一笑，恢複了平常的活潑，道：“是有些疼，小姐武功真高，您是如何發現我的？”
    昭惟恐她忘記此次教訓，有意嚇唬她，叱道：“若不是發現藏在門後之人武功太差，你現在怕早死了，以後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讓你留在益州為何不聽。”小蝶低著頭飛快地吐了吐舌頭，反正她已經來了，小姐再說什麼也沒用。
    說話間院裏突然嘈雜了起來，很快便聽見有人大叫：“失火了，不好了，失火了，快來人救火……”
    昭與小蝶皆一愣，小蝶三兩步走至窗邊，剛推開窗戶，一股濃煙便湧了進來，嗆得人不能呼吸。昭往下望去，一樓已是一片火海，火借風勢，呼呼的往二樓燒來，燃燒的速度快得嚇人，一二個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客人慌不擇路，跳樓正跌入火海，慘叫聲不斷傳來。
    濃煙伴著熱氣，屋內灰蒙蒙的，外間火光衝天，那火焰仿佛能吞噬一切，小蝶不由著慌道：“小姐，就快燒到這裏了，我們怎麼辦？”
    昭也不急多想，衣袖一卷一帶，扣住小蝶腰身，右袖輕掃，抓緊“冰魄”，提一口真氣身子便淩空躍起，自窗口飛出。
    火光將一切照得如同白晝，人們四下逃命，垮塌的木梁不時砸中底下的人，哀嚎聲此起彼伏。昭一口真氣已歇，踏上一截已被燒著的木欄，借力再次縱起的瞬間，那欄杆便哄然倒塌，一時火星四濺，昭看見前方被火星映襯著，隱顯一十字形透明絲格。
    “這是什麼？”昭揮袖去推，卻聽見“絲絲”裂帛聲，長袖前端已冒煙燒毀，才念及危險昭急忙下墜，硬生生阻住身形，她背上小蝶的裙帶隨著慣性飄過透明絲格，戛然斷落，裂處也有被腐蝕掉的痕跡。
    昭還不及仔細辨識這東西是什麼，密集的箭雨便如蝗而來，忙揮起“冰魄”護著小蝶，隻得再退回二樓。此時火勢更大，整間客棧就象個火球，到處是明火和濃煙，板壁發出“噼叭”的爆裂聲，眼看就要塌了。
    昭站在樓上，望著底下從大火裏逃生的人，不是死在絲格下，便是慘死箭底，竟無人能活著跑出去。小蝶不停拍著自己與昭身上沾上的火苗，屋內已是一片火海。昭一卷衣袖拿到水缽，陶罐裏的水已燒得微熱，她將水澆在二人身上，讓小蝶緊緊伏上自己後背，稍事準備後一把抽出“冰魄”，指尖輕撫劍身，暗道：“今天就看你的了，那東西再厲害，你也不懼的，是不是。”
    一聲長嘯，提氣直衝向屋頂，右手長劍連揮，隨著瓦片嘩嘩掉落，昭已一飛衝天，她躍過客棧，試圖躍過絲牆，這一想法顯然也為對方洞悉，羽箭劃破夜空，紛紛向她襲來。
    抖、挑、揮，一陣眼花繚亂，昭的身形也徐徐下降，眼看已躍不過絲牆，第二撥羽箭呼嘯而至，情況確實危急，忽然前方一塊大石穿過絲牆，冒著腐蝕的白煙晃晃悠悠飛來，“天助我。”昭想，用力一踏石塊，借力躍高數丈，輕鬆躍出絲牆，略微分辨方向，向外急縱，身後不時傳來羽箭劃破空氣的風聲，有射得遠的挾風帶勢被她用輕功步法一一錯過。
    昭背著小蝶展開“雲中漫步”，也不知跑了多遠，等昭終於放下她時，小蝶隻覺得頭暈目眩，“這是哪？小姐。”她用手抱頭，四下張望。
    昭並未回話，她抱劍立於道中央，月光將她的身影拖得很長，壓住袍擺的玉佩叮鐺作聲，仿佛是這寂靜夜裏的唯一音響。她的兩眼平視，直直望向前方，語氣和緩卻不容置疑。“出來吧。”她說。
    小蝶一怔，這裏難道還有別人？她疑惑地望向昭，眼角餘光卻瞥見從稍遠的暗處走出一個人影。啊！真有人在，這人是誰？
    “你是誰？”顯然昭也有同樣的疑問，她接著又問：“為何要跟著我們，剛剛又為何要救我們？”
    那人不答，半晌他說：“來的怎麼是你？不該是你。”
    昭一怔，難道他就是接頭人，於是問：“你是**麼。”
    那人仍不正麵作答，隻說：“你走吧，此地危險。”
    “你為什麼要救我們？”昭再問。
    “隻這一次……以後幫不了你……”聲音有些蒼涼：“走吧，快走。”黯然地轉過了身。
    兩人這番話如同雞對鴨講，昭仍然不能分辨他的身份，月色下隻見他的身材又高又瘦，背彎得厲害，適才的嗓音蒼老陌生，認識的熟人裏與他均對不上號，可這人身上分明透出一股沉寂悲傷，似曾相識，望著他走遠，昭忍不住大聲問：“你是誰？我認識嗎？”
    那人未回頭，腳步不停，邊走邊說：“快走吧……離開這……”
    “這人是不是有病？”小蝶上前幾步，緊挨著昭，望著那人消逝的背影說：“小姐的問題他一句也沒答。”
    昭長眉輕擰，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遲疑著問：“小蝶，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認識他？”
    “他！”小蝶大張著嘴，有些誇張道：“怎麼可能，小姐怎會認識這麼個怪人……”突然嘴被昭用手捂住，昭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貼著她耳畔道：“噓！有人來了。”
    很快馬蹄聲便傳進了小蝶耳裏，聲音越來越近，昭自她身邊悄聲離開，緊接著馬的嘶鳴聲，人的悶哼聲紛紛傳來，待四下重新安靜下來後，小蝶聽見昭說：“你！怎麼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啊……事實上，我並不知道少主在此。”那人回道。
    聽到這個聲音小蝶不由驚喜，是柏澹，柏澹來了，隻是……他怎麼來了，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