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兩人倚在屋頂偷聽了一會，大概明了這人正為了什麼如此傷心，當她再一次向上天祈禱，口中念念有詞時，李毅從暗處走了出來，她看見他明顯吃了一驚，張口欲呼，卻赫然看見從李毅身後轉出的昭，她顯得吃驚更甚，隻是她眼裏的驚嚇卻緩緩換成了驚喜，她躊躇了一會，遲疑著向前走了幾步，手指向昭，眼光閃爍：“你……是你！我三年前隨父親來大棘城時見過你，你的名字是叫昭麼。”
    昭看了看她，根據近來的經驗，對方直呼自己時，常為了尋釁滋事，隻是此時此刻，她又有什麼可怕，她望向李毅，他的眼神平靜安寧，滌平她心裏些許的不安。昭扭回頭，衝女子頷首道：“不錯，我就是昭。”
    “天啊！”女子捂著嘴突然哭了出來，她的反應令人費解，昭一時怔住，李毅也滿臉錯鄂，卻見她撲通一聲跪在昭麵前，激動道：“神聽見了我的祈禱。”她的嗓音沙啞著：“人們都說你是女神在人間的化身，說您來無影去無蹤，在單於警衛森嚴的別館裏來去自如，您一定能幫我的，求您一定要幫我。”昭的身份幾經轉折，下山以來從妖女再到神的化身，跨度之大令她自己也不由感慨，她伸出手將女子從地上扶起：“我隻是昭，並不是什麼女神的化身，你起來說話。”
    女子掙紮著不從：“不，不，您是的，求您一定要幫我，不然我會死的，求求您，您發發慈悲，求您可憐我，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不能嫁給單於，真的不能，求您一定要救我。”她的情緒異常激動，語無倫次地緊抓著昭的裙擺不肯放手，抽泣的不能自己，昭無意用強，望著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她，一時也沒了主意。
    “我能理解你。”身旁的李毅突然開口：“我理解你此時的心情，因為這一切我也曾經曆過。”他的話令昭與女子俱是一愣，女子緩緩抬起涕淚滿麵的臉，不解地望向李毅，抽泣聲漸漸低了下來，“你說什麼？”她哽咽著問。
    昭轉身看向李毅，他的濃眉深鎖：“我和你一樣，曾被要求與一個我不愛的女子舉行婚禮，在這件事上，我父親獨斷專行，我身邊竟沒一人支持我，我不得不與所有人為敵，而他們都是我最親近的人，這讓我非常痛苦，也讓我疲憊不堪。”回憶這段往事令他有些沮喪，他的眼簾低垂著。
    “那後來呢？你同意了麼？”女子嘶啞著嗓音又問。
    李毅抬眸望昭，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的眼睛說：“師伯說我十惡不赦，自甘墮落，父親說我大逆不道，欲將我從族中除名，可我自認並沒做錯，我所做的這一切，隻不過是為我唯一深愛的女人保留妻子的位置，我沒有錯，如果這也算錯的話，我寧願一錯到底。”
    昭望著他，良久歎息道：“你怎麼不告訴我？”他衝她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昭知道他承受的絕不止這些，她見識過那些人的瘋狂，知道他孤身一人與他的至親們打這場戰鬥有多艱難，與他比起來，自己受的那點委曲根本算不了什麼，她將他鬢邊淩亂的碎發捋平，然後緩緩將手放入他的掌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時瞬間便是永恒，無聲勝有聲。
    李毅轉回頭，那女子已經站了起來，在一旁看著兩人，微張著嘴，臉上表情驚奇的連抽泣也忘了。李毅對她說：“我們可以將你從皇宮裏帶出去，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女子怔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走。”回答的很堅決。
    昭有些不解，奇怪地問：“你不是不願嫁給單於嗎？難道現在你反悔了？”
    見昭誤會了自己，女子有些著急：“我不能一個人走，森哥被關進地牢，明日婚禮過後就會被斬首，我已經懷了他的骨肉，我不能沒有他。”
    李毅想了想：“這好辦，我們也將他救出，這樣先帶你出宮，再去地牢救他。”
    女子仍搖著頭，一臉的擔心：“可是……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的話，單於不會饒了我的父親及族人們的。”
    “走不行，留也不行，那怎麼辦？”昭愣愣地看著女子，女子也想不出辦法，不由急的又哭了起來。
    李毅思忖了一下：“我有主意，既讓單於不會牽怒你父親族人，也無需你嫁他，隻是你要信我，並且不要問我如何去做。”說著望向女子問：“你信我麼？”
    女子噙滿淚水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看了會李毅，又看向昭，遂點了點頭：“您是神的化身，您說可以幫就一定能幫我，我當然信。”
    昭懶得再向她解釋，而是問她：“你們離開皇宮後可想好了要去哪裏，以後靠什麼生活，鮮卑極可能容不下你們。”
    女子臉上淚痕猶在，嘴角卻溢出絲笑：“這些森哥和我早想過了，我們一家三口會離開這裏，去長白山裏棲身，我有一些金銀首飾，森哥有一身武藝，您不用擔心我們的生活，感謝女神的保佑，感謝您。”
    李毅又叮囑了女子一些注意事項及準備工作，在她千恩萬謝下與昭相偕離開。他本意想一個人去地牢救人，無奈昭不願留下，李毅拗不過她，隻得令她換上了一身夜行衣，穿梭在空寂無人的宮闕間，李毅突然說：“剛才我沒對她說出真相，因這女子畢竟是鮮卑人。”
    昭好奇地問：“什麼真相？”
    “殺了慕容皝。”他說：“此人一死可立解北方邊境壓力，令朝庭有精力先平西北、西南的叛亂。隻不過欲殺他，想來不容易。”透過樹影間灑下來的月光，昭看見李毅的眉輕擰，不由緊了緊他的手，“我會幫你的。”她衝他微笑道：“慕容皝若死了的話，婷姐姐肯定也會高興。”此時李毅正回頭望她，兩人目光聚在一起，皆相視一笑。
    若沒有女子的指點，別說救人，隻是找到地牢的所在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誰也想不到這地牢竟隱身在皇宮內院的一處僻靜的偏院裏，外表與別處宮闕一般無異，隻是裏麵卻暗哨重重。李毅點倒了幾個門口的守衛，推開一道厚重的鐵門，隻見一條地道直往地下盤延深入，借著牆邊灰暗的油燈，裏麵黑漆漆的，仿佛深淵一般沒有盡頭，李毅將昭藏在身後，當先一腳踏了進去。
    地道很黑，牆邊昏暗的燭火根本照不清楚，李毅拉著昭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觸手所及，四周牆壁一片冰涼，他輕輕敲了敲，這裏似乎全是精鋼打造，不由暗暗乍舌，鮮卑花這許多功夫在皇宮中建一座暗牢，想來絕不為關他未來妻子的情郎？
    恐是認為地牢隱蔽堅固，看押的人並不多，李毅與昭互相配合，將看守的獄卒一一點翻，這些人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根本還沒察覺到便癱倒在地。到目前為止，一切進行的很順利，順利到讓李毅覺得隱隱擔心，他囑咐昭一定要仔細些，他擔心這裏別有機關，“不管怎樣，小心些好。”他皺著眉說。
    囚室太多，為節省時間，李毅與昭各自分開查探，遠離廳裏的燭光，囚室裏更暗，從柵欄向裏看，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隻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及便溺物的惡臭。
    “森！森！”昭低聲喚著，第一間不是，第二間不是，昭忍著惡臭一直向裏搜索，十幾間囚室後她不由有些心焦，在這裏耽擱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發現，突然“哢嚓”一聲響，她靠在牆上不知打開了什麼機關，地板上陡然出現一個向下的暗道，昭向下望了一眼，裏麵黑乎乎的深不見底，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縱身躍了下去。
    令昭意想不到的是，當她推開一座沉重的石門後，眼前豁然明亮，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圓形的房間裏，四處皆燈火通明，她那一身黑衣顯得格外紮眼。
    昭靠在牆邊讓眼睛適應了一下光亮，她沒看見有人，既不見獄卒，也沒看見象上邊那樣隔開的囚室，周圍安靜明亮，昭卻感覺有些毛骨悚然，也不知哪裏傳來一陣寒風，她忙往身後看，疑神疑鬼的擔心後麵有人。
    昭小心的往前走，道路再一次彎延向下，牆邊的燭火明顯暗了許多，隻是仍比她初進來的地方明亮，她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奇怪的大廳內，這裏的囚室竟是敞開的，隻是裏麵的人卻用鐵鏈綁得嚴嚴實實。
    昭從囚室前走過，第一間囚室空著，第二間囚室當中綁著一個人，昭猛然見到他不由嚇了一跳，他的眼睛已被剜去，隻餘一對血債凝結的窟窿，嘴唇也被削掉，露出白森森的的牙齒，仔細看他，似已死去多時。
    下一間囚室裏綁著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的下肢被連根砍斷，整個人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估計活不長了。
    在第五間囚室前，昭停了下來，這個犯人被綁的方法最為奇特，他的四肢皆被鐵鏈穿透，高懸在空中，昭見他的頭耷拉著，一頭亂發披散在胸前，他裸露的上半身幾乎沒有完整的皮膚，布滿鞭痕和烙印，左腹部還有一處黑洞洞的傷口，看樣子應是被利器洞穿，兀自正向外滲著血。
    昭不忍再看，轉身向下一間走，眼神移開的刹那，她發現這男子肩上的傷口有些眼熟，她曾親自為陸啟風包紮過，斷不會認錯。昭幾步躥至鐵鏈旁，輕輕拂開他臉上的亂發，他的臉腫得老高，半邊臉已成紫黑色，盡管如此，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怎麼會這樣！”望著昏迷不醒的陸啟風，昭不由埋怨自己，若自己趕得再快些，他也不至於被人折磨至此。
    昭拉著鐵鏈用力，鐵鏈連著牆壁很結實，她一下竟沒拉動，她又試了試，隻拉開了一道豁口，遂從懷中取出匕首，此物是女子交予她的，說是與森的定情信物，據說它削鐵如泥，鋒利無比。
    昭拿起匕首一用力，鐵鏈應聲而斷，她手起刀落砍斷餘下三根，伸手接住陸啟風自空中墮下的身體，他似乎呻吟了一聲。“陸啟風！陸啟風！”昭輕聲喚他，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昭運指阻住他傷口的穴道，自衣擺撕下布條，將他四肢及腹部的傷口遮住，又拂指搭他脈搏，陸啟風傷得很重，雖一時還沒有生命危險，但必須盡快讓他離開這裏。這時昭突然聽見牆壁上發出軋軋的聲響，緊接著是咣嚓一聲，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四道鐵柵便從天而降，剛好將她和陸啟風都罩在了裏麵。
    昭放下陸啟風才站起身，四麵牆裏突然射出無數的箭矢，即使在灰暗的火把下，也能看見箭頭反射著熒熒的藍光，倉促間昭忙解下腰帶來擋，無奈囚室不大，再加上她擔心會傷到陸啟風，武功施展的極是狼狽，饒是如此也幸虧是她，換作別人怕早成了刺蝟。
    昭不待氣息調勻，兩步奔至柵旁，抓住欄杆便運起“問天九式”，這鐵柵看著黑不溜秋的不起眼，想不到卻堅固異常，昭提起匕首揮去，這削鐵如泥的利器隻在上麵留下一道淺淺的白印，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如果說剛才昭還認為困她不住的話，此刻卻不免擔心起來，她望著身邊奄奄一息亟需醫治的陸啟風，希望李毅能先找到她，可她又擔心他能不能找到這裏，因那入口極隱密，正心煩意亂間，昭聽見走道裏傳來了腳步聲，她不由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