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為誰而哭
    到達立君家時，原笛看到一位中年女人坐在沙發上。她五官端正，風韻猶存，可以想象年輕時一定有很多追求者。
    “媽，這是我高中同學，原笛。”立君略帶緊張地向母親介紹。
    原笛輕微彎腰，有些拘謹地說了聲“阿姨好”。
    中年女人看了眼原笛，溫柔地笑了一下，然後帶有戲弄意味地對立君說道：“終於開竅了呀？”
    立君有些臉紅，連忙解釋道：“媽，你想哪兒去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我請來幫助我們的。”
    聽到“幫忙”兩個字，立君母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她轉頭看向原笛，目光中帶著審視和懷疑。
    那目光有些刺人，但是原笛頗為淡定地站住了，任由立君母親審視自己。隻有原笛自己才知道，在那種經曆了很多風霜的成年人的目光下，保持鎮定是多麼難。
    屋子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立君站在一旁，他知道母親在懷疑原笛，他其實也有些懷疑原笛。剛才是病急亂投醫，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幫助他的，他根本沒來得及懷疑對方的實力。
    現在看原笛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又想到原笛“無心格子”的巨佬身份，立君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在立君看來，原笛是那種高人不露相，一個筆名也可以藏那麼久，恐怕知道原笛就是“無心格子”的人，班上就隻有柳庭秋了吧。
    立君母親看原笛表情認真，不帶任何玩笑成分，且身上散發著一種不合群的氣質，仿佛身上每個細胞都在說“我不想接近任何人”。她與立君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還是開口問道：“你能幫我們？怎麼幫？而且，你相信他說的話嗎？那樣的事……”語氣中帶著一絲懷疑和無奈。
    原笛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看樣子你們已經向別人尋求過幫助，但是卻沒人相信是嗎？”
    立君母親也不惱，反倒看原笛如此主動的樣子對原笛多了些認可，她點點頭：“確實如此，我也不好跟關係熟的人開口，怕他們亂想我們。立君的爸爸覺得，既然沒造成什麼威脅，就不用管它。可是，怎麼能辦到啊？”
    原笛沉吟，目光轉向了大廳通往走廊的門口。
    那裏，一個小女孩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
    原笛緊緊盯著那個鬼魂，抿了抿唇，說道：“你們眼中一閃而過的鬼魂的樣子，是不是一個小女孩，紮著雙馬尾，穿著白色短袖，粉色短裙，光腳丫……”
    還沒等原笛說完，立君和**媽就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裏都看出了震驚。
    “是的是的！”立君激動地抓住原笛的肩膀，“你能幫我們嗎？”
    原笛退後，跟蘇影對視一眼，然後走向小女孩。她蹲下身，輕聲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姐姐嗎？”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苦惱：“我叫田熙。但是媽媽說不能把名字告訴陌生人。”
    “田熙是嗎？真好聽的名字，姐姐也把名字告訴你，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是陌生人了對吧？”原笛笑道，試圖拉近與小女孩的距離，“姐姐叫原笛，互相交換了名字，我們就是朋友了哦。”
    小女孩歪著頭，似乎在思考原笛的話，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田熙？”立君的媽媽忍不住驚呼出聲，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是她？”
    “怎麼會是她？”立君也疑惑了，那道身影總是一閃而過，他們都沒有看清過身影的正臉。
    原笛站起身，轉頭看向蘇影：“這個女孩記得她自己的名字，但是並沒有死氣化。”
    蘇影也有些疑惑：“這有點奇怪，問一下你的同學具體的情況。”
    原笛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問道：“立君，田熙是誰？”
    “田熙……她是我表妹。”立君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去年夏天，她來我家玩。當時我們正要帶她去買一個玩偶，她突然暈倒，然後被送去了醫院。”
    立君母親的語氣裏透露著明顯的難過：“醫生說她得了很嚴重的病，需要長期住院治療。”
    原笛轉頭看向田熙，小女孩依舊甜甜地笑著，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察覺。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問了一句：“她現在是還活著對吧？”
    蘇影有些疑惑地看向原笛，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她知道原笛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就沒出聲。
    “對，她還活著……”立君的媽媽意識到了什麼，眼眶有些紅，“但是她一直躺在醫院裏，最近更是沒怎麼醒過。”
    原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走近立君，輕輕握住他的手，然後另一隻手握住立君媽媽的手。調動氣海，運用能力，連通了生氣與死氣。
    與此同時，蘇影有些嬌弱的軀體漸漸浮現在立君母子眼前。她從原笛背後輕輕摟著原笛的脖子，一副親密至極的樣子。看原笛的表現，應該是和這個女孩認識。立君和母親對視了一眼，都識趣地沒有多問。
    小女孩的身影也浮現在兩人眼中。她甜甜地笑著，對著她的哥哥伸出了雙手，作出要抱抱的姿勢。
    這次，她的哥哥沒有無視她，而是蹲下來，抱住了她。
    立君感覺有一瞬間的窒息，他蹲下身緊緊地抱著幼小的女童，五指仿佛要揉進女童的身體裏，他的聲音有些沉悶，問道：“她是不是……”
    原笛知道立君要問的是什麼，斷言道：“她活不成了。”說完這句話後，原笛就陷入了沉思。
    從覺醒死靈之眼那天開始，遇見的鬼魂在腦海中一一閃過：蘇影、葉小九、何子伊、範婷婷……他們的麵孔清晰而又模糊，很矛盾，但是卻毫無違和感，或許這是另一個世界的真實。
    客廳裏一片寂靜，隻有小女孩田熙天真無邪的笑聲在回蕩。她很開心地摟住立君的脖子，然後玩玩立君的耳朵，捏捏立君的鼻子，不亦樂乎。
    與小女孩的開朗活潑相反，客廳裏的沉重氣息絲毫沒有減少，反倒壓抑了許多。
    立君母親看著玩得很開心的田熙，也想跟著笑出來。
    她笑了出來，眉頭之間的憂傷顯而易見，眼角還含著時隱時現的淚珠，最終成了很難看的苦笑。她也知道自己表情不太對，於是用手帕掩麵默淚。
    立君抱著田熙，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亂。他看著陷入沉思的原笛，以及那個飄在她身旁的少女，立君隻是一瞥，就被心裏的想法震驚了。
    那個少女看向原笛的眼神，溫柔細膩而又充滿著強烈的占有欲，仿佛這世間除了原笛，就沒有什麼可以在她眼裏留下一點痕跡。
    難道她也對原笛……
    原笛凝視著田熙虛幻的身影，開口說道：“她的玩偶，你們給她買了嗎？”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充滿著讓人信服的力量。
    “買了，我去拿過來！”立君沒再想那麼多，然後輕輕放下田熙，立馬跑進另一個房間，拿出了一個大大的熊玩偶。
    小女孩在看到玩偶的那一刻，咯吱咯吱地笑了。
    “田熙，來，你很喜歡的玩偶……”立君的語氣帶著哄小孩的那種溫柔。
    在說完這句話後，立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低著頭，他緊緊地咬著嘴唇，雙眼緊閉，表情顯得十分痛苦與悲傷。
    那種悲傷在空氣中蔓延，他沒哭，卻讓每一個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在哭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小女孩還是甜甜地笑著，她抱住那個熊玩偶，說：“哥哥，姑媽，田熙走了哦……”說完，身影漸漸變淡，最終化為點點白光，消失在空氣中。
    與此同時，在某間醫院的病房裏，一個身上插滿管子的小女孩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心電圖歸為一根直線。沉睡中的小女孩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田熙！”立君猛地抬起頭，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他朝著田熙消失的方向撲過去，想最後給田熙一個擁抱，卻隻擁抱了空氣。
    他的懷裏空空如也。
    立君與他的媽媽都紅著眼眶，那個孩子假期經常來他們家，感情極好，現在就這麼……
    在原笛印象中，立君一直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在學校裏，他總是麵帶微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那麼溫和的一個男生，心中也是傲骨錚錚。他做事從不拖遝，在班上基本就沒聽到他被批評過。
    他的作業似乎也從未抄過別人的，這點很難得了。畢竟，在學生時代總有那麼幾次出於特殊情況而不得不抄別人作業的情況。但是立君三好學生的人設一直沒崩過，向來都是別人借他的作業參考。
    原笛雖然沒有特別關注過立君，但也知道他是一個溫柔、有擔當、樂於助人的男生。立君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學習成績優異，經常幫助同學們學習。現在，他好像正在讀研究生。
    在高中時，有一天中午，原笛因為自己給自己的任務沒完成，便留在了教室，沒有回家。她沒想到的是，還有人和她一樣，也留了下來，那個人正是立君。
    不過，原笛還是沒管那麼多，別人留不留與她無關。
    讓他們有交集是因為，原笛有一道題死活做不出來，旁邊傳來了一道溫柔的少年聲音：“你可以先假設這個x存在，然後再試試把條件帶進去……”
    原笛聽了，按照這個思路想了想，欣喜地發現這道題能解了。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立君會主動過來幫她。
    注意到原笛的目光，立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我在那邊看窗外的時候，正好看到你在這頁停了好久，就不由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幫你什麼的……”
    這樣的少年，一直那麼溫柔，此時臉上卻被悲傷所充斥著。
    立君應該很少哭吧，為了重要的人而哭其實挺好，但最好的還是可以不為重要的人哭。
    自從哥哥死後，原笛就好像失去了悲傷的能力，她很少會哭。
    謝雲不辭而別的時候，她哭過；蘇影消失之後，她也哭過。卻始終沒有為父母哭過，或許在內心深處，她是恨著讓她童年孤身一人的父母的。可是現在，不經意間想起父母，想起他們鬢角越來越多的白發，原笛的內心深處卻湧起一股想哭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