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噪的人群中，有雙幽綠色的眸子淩厲地掃過四周。眼眸的主人有著一頭耀眼的銀色長發，深陷的眉骨讓他的鼻梁顯得更加挺拔。貼身的立領白色絲質襯衫，排扣處鑲有精致的褶皺邊，鈕扣緊係住袖口，讓整個袖口寬鬆自然地上攏。
    黑色的長褲被塞進同色係的長筒靴裏，黑色呢絨外套的左上側用金絲繡著“安吉”家族的族徽。不張揚的裝扮卻處處彰顯著貴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袖口處的鈕扣，上麵鑲嵌著的銀質骷髏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著奪目的光芒。那是一隻含著森冷笑意的骷髏，雖然沒有刻意的顯露，卻惟妙惟肖得叫人無法忽視。
    這個男人盡管鮮少出沒於利加達的地下市場，但卻沒有人不認識他。
    諾曼•安吉—利加達的神話，他幾乎成了這裏所有奴隸信奉的對象。
    諾曼蹺著腳，居高臨下地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手指隨意地敲擊著扶手，表情漠然地掃過那些膚色各異的奴隸們。
    三年前，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一個對未來不敢有任何期望的奴隸，直到被安吉家族的人買去。安吉老爺不僅賜了他一個足夠榮耀的姓氏，臨死時更是把遺產全都轉到了他的名下。諾曼甚至還承襲了安吉老爺的公爵爵位，一躍進入了上流社會。
    但是真正讓人稱奇的是，他卻放棄了一切，變賣了房子、丟下了公爵的稱號，突然買下了一艘利加達最好的船，選擇了吉凶莫測、黑白難定的航海生活。
    注意到人群中不斷投來的目光，諾曼輕笑著揚起唇角，鉤了鉤食指，對身旁的一個侍從吩咐道：“準備一下，回船了。”
    “好。”侍從恭謹地點頭，率先離開。
    耳邊的嘈雜聲有漸漸消散的跡象，隨著競拍台上傳來的結束語，諾曼的眼神蒙上一層無趣，又是一個一無所獲的夜晚。
    “還有一個，是東方人！”
    原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沒料到身後又躁動了起來。隨著這聲吆喝，諾曼不禁停下腳步，好奇地轉頭回望。
    先前已經安靜下來的交易會又熱鬧開了。競拍台上，一個裝扮怪異的男孩正一臉恐慌地向角落邊躲去，俏麗的短發略微有些泛黃，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他的身形瘦弱，模樣也很清秀。諾曼的嘴角不經意地勾勒出一抹淺淡笑意，是很合利加達人胃口的那一型，難怪會讓那些買主們趨之若鶩。
    “買下他，不管多少錢。”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後，諾曼忽然開口。堅定的語氣讓一旁的侍從微微一愣，趕緊點頭稱是。
    交待完後，諾曼打算轉身離開喧鬧的廣場，透著興味的眼神又一次瞥向競拍台，閃過幾許恍惚。吸引住他的不是那個男孩秀氣的容貌，而是他的東方血液。
    東方，那是諾曼一直向往的地方，更是利加達海域中許多人趨之若鶩、想要征服的地方。除此以外，男孩淩亂發絲下流露出無助的那雙眼眸，也讓諾曼為之動容。
    好像三年前同樣站在競拍台上任人競價的他。
    如狼似虎。
    睥睨著台下的那些買主，比菜隻能聯想到這個詞。
    她絕望地翻了翻白眼，覺得自己算是完了。她相信憑著自己一貫的倒黴，奇跡是絕不會出現的。她也不指望韓啟會良心發現地救下她。
    眼看著貴族區那兩個針鋒相對的在競價人，比菜的心越發冰涼。她不停地在心裏祈禱著，但願那個始終遺忘她的幸運女神能偶爾蘇醒一下，賞她一個英勇騎士吧。她已經沒有太高的要求了，隻要對方長得不要太影響她的食欲就好了。
    “我出1000個金幣。”
    黑壓壓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聲喊價。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卻讓整個廣場陷入靜謐，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向那人。
    剛才還互不讓步的兩人同時向喊價的人看去，當認出他是諾曼•安吉的侍從後，他們立刻臉色慘白地垂下頭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拚命地往人群中躲去。
    這裏的人都知道，和“魔鬼公爵”搶東西的人是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韓啟驚詫地看向那個使廣場安靜下來的人，再轉頭看看比菜呆滯的臉，依然有些難以置信。
    原本隻是想開個玩笑，讓這女孩別再打他的歪主意，卻沒料到，竟然真的誤打誤撞地把她賣了。
    “感謝上帝，幸好看了那張臉後我還能覺得餓。”比菜不合時宜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虔誠地感謝著終於想起她的幸運女神。
    “砰”的一聲，啤酒肚嬉笑著敲下了手中的石錘。一錘定音，錢比菜在利加達的未來就這樣被決定了……
    “還愣著幹嗎，趕快去你的買主身邊啊。”啤酒肚轉過身見比菜還在發愣，忍不住提點，“孩子，微笑一下。你該覺得榮幸才是。在我手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高價的奴隸。”
    “那是你的拍賣技巧太差，哼！”比菜回過神，不服輸地抬起頭，驕傲的目光投向了台下的韓啟。屬於女孩子的小小虛榮心在這一刻沸騰。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與眾不同的。
    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比菜跳下台，徑自往那個所謂的買主跑去。才跑了沒幾步，她又猛地停了下來，不懷好意地奔向韓啟，不由分說地拉起他，一起向前走去。
    “喂，你……”
    韓啟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比菜拉到了買主身邊，耳邊響起了她精神奕奕的聲音：“買主，你好！”
    “你好。”對方微笑地看著比菜，有禮地鞠躬，“我不是你的買主，我的主人才是。他正在等你。這位是？”
    “我……”
    “他是我的賣主，我必須要帶著他。你知道的，總要把錢給他，這樣我才能和他完全脫離關係。”比菜完全不給韓啟說話的機會。
    當得知眼前人並不是真正的買主後，比菜有些害怕了，她預料不到等著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
    萬一那人長得不堪入目，還有些稀奇古怪的癖好怎麼辦？比菜思來想去，更是覺得這個時候不能放韓啟走！
    侍從皺著眉，考慮了一會，才勉強點頭，默不作聲地領著韓啟和比菜往港口走去。
    一路上，比菜顯得很忐忑。為了消除緊張，她不停地找韓啟說話，韓啟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讓她也覺得沒趣了，便漸漸安靜了下來，隻是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遠離了昏暗的地下市場，比菜發現利加達的夜晚其實很繁榮。
    這是一座海港城市，不遠處的港口上有不少人在卸貨。正在這時，一艘格外顯眼的暗黃色大船吸引了比菜的視線。
    船的兩端挑高，呈現出優雅的曲線，精致的龍骨由無數橡木船殼交疊而成，支撐起整個船身。一前一後的兩個偌大的桅杆，由兩根直聳入雲的橡木船肋架著，彰顯著一股霸氣。黃色的風帆此時雖然垂著，但能讓人想象它鼓起時的磅礴氣勢。
    桅杆上沒有垂掛旗幟，船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船主身份的標誌。盡管如此，路過的人們還是用既欽慕又懼怕的眼神偷睨著船，仿佛這艘船對他們來說，既是天堂又是地獄。
    比菜仰起頭，張大著嘴，瞻仰著眼前的大船。它看起來真的好大，難怪能吸引那麼多人側目，它就像……就像海上的王者。
    比菜似乎在電影中見過這種船，而通常駕馭它的人是……海盜！
    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見海盜船！驀地，比菜的雙眼迸發出光芒。她興奮得恨不得立刻跑去看個究竟，然而一旁傳來的聲音卻讓她的興奮感立時消失了。
    “到了。”侍從客氣地通報。
    比菜忐忑地點了點頭，緊緊拉住韓啟的衣角，誓要帶著他一塊兒往火坑裏跳。
    麵對比菜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依賴，韓啟輕震了一下，有那麼一刹那，眼前這個女孩的背影讓他想到了夏茉。從前，無論去哪裏，夏茉也總是這樣怯生生地緊拉著他。
    侍從領著他們踏上船，隨意地和船員們打著招呼，熟練地鑽進一間較顯眼的船艙。
    漸漸地，比菜已經忘了緊張，映入眼簾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新鮮。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許多人羨慕的目光中踏上船的，難道買下她的人就是船主？！
    相較於比菜的忘形，韓啟始終沉默著，眉心微皺，打量著四周。這艘船的外形引起了他的警覺。從小的教育背景讓他熟知古今中外的各種船隻，包括……十七世紀的海盜船！
    斜眼看了看一臉新奇的比菜，韓啟沒有做聲，隻是下意識地將她護在了身後。
    走入船艙後，比菜迫不及待地環視起整個船艙，想要找出自己真正的買主。
    這裏看起來像是整艘船的餐廳，空氣有些窒悶，煙霧彌漫中，不少船員打扮的人一臉燦爛地高舉著酒杯又唱又跳。
    “諾曼先生，我把人帶來了。”侍從的聲音讓那些嬉鬧著的船員們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韓啟和比菜。
    環顧了一下四周，韓啟不動聲色地別過頭，把比菜護得更緊了。從始至終，他都隻是想對這個女孩略施懲罰，並沒有真的打算把她賣了，更不希望看似單純的她遭遇任何危險。
    船員們的注視讓比菜緊張了起來，手心不斷滲出冷汗。她故作鎮定地輕咳了一聲，試圖緩解心中的不安，堅定地把眼神投向了那個被稱作“諾曼先生”的人，不料，下一秒她卻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