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映入比菜眼中的是一頭耀眼的銀發，仿佛黑夜中一道分外亮眼的星光，讓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銀色長發下，深綠色的眼眸中蕩漾著幾絲玩味和輕佻，薄而豐潤的嘴唇漫不經心地揚起，勾勒出寡淡的笑意。散漫的目光輕輕掃視了一下四周，先前還聚集著的船員們頃刻間就散開了。
    偌大的餐廳裏，頓時隻剩下寥寥數人，一下子就顯得格外安靜起來。銀發男人慵懶地伸手扯開領口，倏地，一陣淡淡的煙草味由他的指間逸散出來，他的手腕處嵌著的骷髏鈕扣閃爍出微弱的銀光。
    比菜暗抽了口涼氣，那個骷髏鈕扣讓她禁不住一驚，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那隻骷髏正在對著她冷笑。
    漸漸平複住呼吸後，她的視線又回到了那人的臉上。輪廓誘人的側麵，微露傲氣的笑容，與他袖間骷髏截然不同卻又顯得分外契合的氣質……
    她一直以為韓啟會是自己一生中見過的最帥的男人，沒想到，在數百年前的利加達，竟然還會讓她遇到這樣絕色的男人。
    “看夠了嗎？”注意到她過分癡迷的目光，諾曼嘴角輕挑，一抹壞笑爬上他的嘴角。
    “呃……應該夠了，是你買下我的？”比菜很快就恢複了正常，見那人點頭後，笑容變得更加燦爛，她甚至確信幸運之神覺悟了、開始眷顧她了，“我叫錢比菜，我該叫你什麼？主人嗎？”
    原來這女孩叫錢比菜……真是個特別的名字。
    始終沉默地立在一旁的韓啟，冷冷地看了比菜一眼，有些無法苟同她的疏於防範。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太不尋常，他的打扮和那些利加達貴族看似無異，可散發出的氣質卻透著桀驁，這樣的人是危險的。
    “不用。我是諾曼•安吉，叫我諾曼就好。你是不是餓了？”諾曼順著比菜的視線望去，發現她在偷瞄桌上的食物，不禁失笑。
    “這個……我可以吃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飯了，算起來有幾百年了。”比菜已經餓得兩眼發黑了，竟連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麵對比菜那雙充滿期待的大眼睛，諾曼輕震，覺得心底深處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他忍不住寵溺地屈起手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吃吧。”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還沒說完，比菜已經大剌剌地坐了下來。她的坐姿很不雅，單腿蹺著，全身透著一股痞味。韓啟不悅地橫了她一眼，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隨性的女生。
    跟這樣的人繼續相處下去，韓啟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被氣死的。想到這裏，他陰沉地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準！”嘴裏含著一大堆食物的比菜仍不忘大聲喝止，匆忙地拉住韓啟。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中，隻有韓啟能讓她有一種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的安穩感。
    這下拉扯讓韓啟的腳步一頓，回頭睨了眼比菜，淩厲的眼神稍稍軟化了些。他可以一走了之，但卻始終狠不下心，他無法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就這麼丟下。
    “你是他的賣主？”諾曼故意不去看這兩人間不太尋常的氣氛，抬起眼眸，懶懶地問。
    韓啟點頭後，他輕歪了下頭，眼神瞟了下站在身後的侍從。
    “把金幣給他。”
    “我不需要這些。”韓啟臉色一沉，拒絕得很堅定。
    他的視線落在專注享用美食的比菜身上，又一次被她的不在意氣到了。如果他真的收下了那些金幣，就等於把比菜視作了可以隨意交換的貨物。
    即使並不怎麼喜歡那個女孩，韓啟還是不願傷到比菜的自尊。
    瞧見麵有難色的韓啟，比菜終於決心暫時告別食物，抬起頭：“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的賣主，是我朋友，相依為命的朋友。我們隻是因為實在餓到不行了，所以我才想到把自己賣了換錢。他本來想阻止我的，結果還是讓我溜上了競拍台。”
    “是嗎？”諾曼狐疑地挑眉道。
    “嗯！我們發過誓，有他就有我，有我就有他，絕不獨活！所以……你能不能順便也把他買下？不用再給金幣了，就當……就當是買一送一！多合算啊！”
    比菜早就忘了剛才韓啟把自己推上競拍台的事情。她隻是想，在這陌生的地方，他們倆總不能漫無目的地瞎晃吧，至少得有個存活的方法，哪怕暫時要依附於別人。
    何況，這個諾曼看起來也不是太讓人討厭。
    “真羨慕你們啊。那就坐下來一起吃吧，你應該也餓了幾百年了吧。”諾曼把剛才比菜的話當成了玩笑，也跟著說笑起來。
    韓啟卻遲遲沒有反應，隻是默默地站在原地，沉溺在比菜剛才的話中……
    “相依為命的朋友”、“有他就有我，有我就有他”—這些聽起來輕描淡寫的話，卻字字句句刺進了韓啟的心裏。
    他轉過身，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女孩。
    她還是一樣的率性，甚至可以稱之為粗魯！可是韓啟卻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那麼排斥她了。
    是因為“朋友”這兩個字嗎？
    沉溺在比菜單純的笑容中，他久久沒能回神。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有些模糊，韓啟不知不覺地微眯起雙眼，暗暗品嚐著心頭的感動。
    從小到大，他的優渥家世幾乎為他帶來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朋友。每一個親近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帶有各自的目的。
    後來他遇到了夏菜，他們是那麼相愛，但他還是失去了她。而眼前這個女孩，在他一無所有時，用一句純粹的“朋友”，直觸到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孤單，讓他的心也變得暖暖的。
    在諾曼點頭同意之後，比菜生怕以韓啟的別扭性格會出口拒絕，所以趁他還在發愣時，趕緊把他安置在身旁的椅子上，甚至體貼地為他預留了一堆食物。
    算起來，他們真的有幾百年沒吃過飯了！
    “你們兩個真的願意跟著我嗎？”打量了他們片刻後，諾曼開口道。
    目光掃過韓啟，帶著幾分莫測難辨的笑容。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手中的酒杯，雲淡風輕的口吻透著幾許淡定。
    “為什麼不？我被你買下了啊。錢都沒有了，還要臉幹嗎！我跟定你了！”比菜覺得這問題真多餘。以他們現在的處境，除了隨波逐流，還有別的選擇嗎？
    又是這句話！
    韓啟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推翻了之前對她略有改觀的想法。他實在無法和她達成共識，沒錢就沒臉了嗎？
    “他們都說我是個海盜。”
    正如諾曼所料，在他說出這句話後，韓啟驀地抬起頭，雙眉緊蹙地睇視著他，比菜更是誇張地把剛塞進嘴裏的雞肉噴了出來，一陣猛咳。
    臉漲得通紅後，她斷斷續續地追問：“海……海盜有寶藏嗎？”
    “以前我也是個奴隸。我的上一任主人是安吉公爵，我繼承了他所有的遺產，代價是一定要幫他找到屬於安吉家族的寶藏。所以我並不是一個以掠奪為生的海盜。藏寶圖共有四張，而我的目標隻是為了找齊另外遺失的三張。”諾曼盤起雙手，毫不避諱地解釋道。
    搖曳的火光映射在他袖口的骷髏鈕扣上，骷髏的笑意在光影的折射下看起來越發森然了，仿佛在嘲笑著那些將它的主人視作洪水猛獸的人。
    對比菜，諾曼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而韓啟給他的感覺則更加奇妙。
    那個男人雖然很少說話，可諾曼始終覺得，他的那雙眼眸可以在無聲間洞悉所有的事情。
    經曆過地下市場的黑暗，也體會過上流社會的虛偽，諾曼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然而韓啟卻是第一個讓他覺得有威脅感的男人。盡管隻是剛剛見麵，諾曼已經可以斷定，眼前的男人絕不是普通人。
    在諾曼看來，比菜和韓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可他們黑色的眼眸中都帶著他所沉迷的東方色彩。
    就是這些簡單的原因，拚湊在了一起，讓諾曼決定將他們留在船上。盡管算起來他們還是陌生人，但新鮮和挑戰永遠是“魔鬼公爵”的最愛。
    “天啊，還真有寶藏啊！我要是跟著你，找到寶藏我也有份嗎？”比菜做夢都沒想過天上居然真的掉錢給她了。
    諾曼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把身體緩緩地前傾，慢慢靠近比菜，直到兩人間的距離近到不能再近時，他才打住，用不變的壞笑輕聲說道：“小可愛，別忘了我已經把你買下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還要寶藏幹嗎，想離開我嗎？”
    比菜木訥地張大嘴，隻覺得背脊有些涼颼颼的，禁不住一陣顫栗，突然有種誤上了賊船的感覺……
    “咳……”韓啟用力清了下喉嚨，有些不屑比菜的視錢如命，“你要去自己去，我不去。”
    “咦，你怎麼可以扔下我，明明說過患難與共的，你忍心嗎？”
    “什麼時候說過？”
    ……
    不知不覺間韓啟和比菜就渾然忘我地開始拌嘴了。不管比菜怎麼耍賴遊說，韓啟依舊堅定地表示不願隨行。
    氣氛一時有些失控，連諾曼也無法插入他們的談話。直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諾曼，該準備啟航了。”
    這聲音就像春日的暖風，很柔很輕，讓人浮想聯翩。比菜和韓啟都不禁回身去找聲音的源頭。
    才看了一眼，比菜就立刻覺得自慚形穢了。來人有著一頭長長的卷發，風情萬種地披散在裸露的肩頭，低胸的白色長裙把她的身材襯托得修長而婀娜，那張臉看起來像是混血兒，既有西方人的深邃，又有幾分東方人的精致，嘴唇微微嘟著，眼角流露著嫵媚的笑意。
    一轉頭，比菜發現韓啟的目光竟直直地停留在那個女孩的臉上，眼中流露出讓比菜都覺得意外的驚訝之色。
    想到韓啟第一眼看見她時不屑的眼神，比菜氣得鼓起了腮，她還以為這個男人有多正經呢，居然一點都抵擋不住美色的誘惑。人家不過隻是長得漂亮了一點點……好吧，她承認，比起她來說是漂亮了好多點，但他也不需要失態成這樣吧，太沒形象了！
    “你到底要不要跟諾曼走！”比菜承認自己是故意的，誰讓韓啟那麼不爭氣，簡直有損她曾經為他定義的優質形象。
    “好。”
    誰都沒料到，這一次韓啟竟然答應得如此爽快。就連諾曼都覺得有些驚詫，半晌才反應過來，瞟了眼低垂下頭臉色微紅的索斯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笑。
    男人看著索斯出神，諾曼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不得不承認索斯的姿色確實出眾，可這還是諾曼第一次看見索斯害羞的模樣。
    相比一旁心思各異的幾個人，韓啟卻隻是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是“悔鏈”真的發揮作用了嗎？為什麼會在這裏見到夏茉……
    不對，很快韓啟就回過神來，這不是夏茉，她渾身散發出的嫵媚氣質和夏茉的清新淡雅完全不同。這個女孩隻是有著和夏茉一模一樣的臉。
    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讓他沉淪了。那些沒日沒夜的思念，在見到這張和夏茉一樣的臉後，總算是淡去了些，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隻要能每天都看到她，韓啟願意放棄先前所有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