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風帶香，明月如霜。
    月色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披著滿身的銀色，一步步向我走來。
    “司巧？”我坐起身。
    “恩。”聲音疲憊不堪。
    “你去哪了？為什麼不辭而別？發生什麼事了？”
    她在床沿坐下，背著光，看不分明的輪廓顯得她的存在毫無真實感，“殿下，別著急，讓我從頭講起，很快的，因為我的時間也不多。”她的聲音，很輕，很模糊，仿佛被風一吹就散了。
    “殿下，你中了慢性毒，二十一天，讓人緩慢失去五感，行為遲鈍，無法思考，直至癡呆，不思不想，故名‘無憂’。”
    “無憂，”我念著這二字，無聲地笑了，好個無憂，“司巧，你是因為不願向我下毒，所以被囚了？”
    “毒是我配製的。”風輕雲淡的六個字，我駭然，原來，我的命一直被捏在別人的手裏。
    “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我信。”
    “毒下在你的衣服、梳子等日用品上，所以即使你的飲食有納蘭筠把守也無用。幸好目前你中的毒還淺，隻要不再接觸到毒藥，自然可解。”
    “你回來我就安全了。”
    “我回不來了。”
    “你不是……”
    “殿下，我魂魄離體了。太後準備滅口了，隻不過她還有她沒到手的東西，我才能拖到今天。”
    “你不要急，我讓他們去救你，可以的……”
    “沒用，因為明天是她給我的最後期限，與其死在她手裏，我寧願自行解決。”她突然伸手撫摩我的臉，手掌冰冷濕潤，“殿下，是你父王救了我，所以我要救你。不知殿下知不知道二百二十七年前的藥師迫害事件？”
    “知道，由前太師無端中毒慘死引發，夢國所有藥師遭流放……”
    “我父親是司空大人的藥師，司空大人慘死，我父親隨即遭陷害，‘證據確鑿’地被處死，身懷六甲的母親和我被流放。後來我和母親在流放人群中走失了，你父王覺得事出蹊蹺，派人來尋，隨後救走了我，為我改名換姓，留在太後身邊做侍女，但是母親失蹤了。”她歎了一口氣，接著說，“藥師從來都不會輕易下毒，因為每配製一味毒，藥師自身都要先承受這味毒的毒性，深知它會給人帶來怎樣的痛……”
    “你是說，自身不會中毒，但會從神經上體驗到毒藥帶來的全部痛苦？”
    “對。你父王一直在暗中調查我母親的下落，但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父親的事情一點線索都沒有，我已經死心了。而這時你母親出現了，之後又發生一係列的事情，人們都淡忘了司空大人這件事。”
    “司巧……”
    “我叫冷煙，秦冷煙。”她打斷我，“我很快就會說完。七十年前，有一天，太後突然替藥師平反，我見情勢有利，情急之下便自報家門，求她為我尋母和替父親申冤。不久後她真的帶回我的妹妹，並把她留在身邊，我隻當她是我的大恩人……”
    “司……冷煙，你別說了，我們去救你，還來得及。”
    “不，來不及的，我也不想再留在這個世界上了。”秦冷煙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她從小就培養妹妹成為藥師，我不知道妹妹是怎樣長大的，對她惟命是從，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為她配製毒藥。直到你回來了，太後把我送到你這裏，原是要我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
    秦冷煙再次歎氣，“那日，太後召我過去。妹妹配製的真言，本是要給她，好套我話的，卻失手用在她身上，她把什麼都說了出來，她軟禁了母親，假意保護她，在生產過程中動手腳導致母親失血過多而亡，還有陷害父親，除去司空大人，一箭雙雕。”
    “她就是這樣的人，要不起得不到的東西，毀了它，然後便能輕易到手。”我放棄了要去救她的念頭，如果她的最後願望是有人傾聽，我願意滿足她。
    “是的，我從來就不該相信她。”秦冷煙突然輕聲笑了，聲音奇冷，“妹妹一見到我就哭，這麼多年，妹妹一直把她當成親人，甚至比對我還親，就在我想問究竟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太後清醒了，隻當我們兩都知道了，當即把我們鎖在秘室。妹妹告訴我真相後突然開始吐血，她的身體本就不太好，又常常承受毒痛為太後配藥，突然還受到這麼大的打擊……她開始不時陷入昏迷，昏迷時，仿佛隨時都會離開我，清醒時剛說話便開始吐血，我很怕，隻能砸門求太後救她，而太後提出的條件就是無憂……”
    “那救回你妹妹了麼？”
    她低頭，“沒有，妹妹自殺了。”她沉默著，又抬起頭，“妹妹還告訴我她最近配過的慢性毒藥，露華翠，太後用在大將軍的母親身上，必須定期服用解藥，否則全身劇痛七天而死，用中毒者自身的血送服解藥，連服三天便可解。霜竹冷，還未使用，此毒入侵筋骨，凍結人體四肢，寒氣一旦進入五髒六腑，則血液凝固而死，必須把中毒者放在藥湯中加熱直到中毒者開始出汗。妹妹沒來得及說更多的，因為這時太後把她帶走了……”她停了下來，歎了一口氣，又繼續講述，語氣帶著強烈的諷刺，“太後讓我把法力內丹轉給她，然後她放我生路，送我出宮，為我洗盡記憶，讓我沒有負擔地重新生活，算是對我的補償……”
    “冷煙，也許這樣也……”
    “我不想醒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況且，你認為她真的會放過我嗎？更何況，是她讓我家破人亡……”她突然歎了口氣，“與其給她，不如給你……”
    “冷煙……”我斷了拒絕的念頭，我知道她不會回頭，也已經無路可退，我隻能堅定地向她保證：“我會替你父親洗刷冤屈還他清白。”
    她伸手，在自己心髒所在的位置掏出一顆圓珠，浮在她手心上，瞬間滿屋流光溢彩，隻見她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舉手將內丹按進我的胸口，“謝謝。”她的聲音，如耳語。
    心髒突然一陣刺痛，“冷煙——”我喊著，她的身體已散成光點，如滿室流螢。
    “了了，了了！”我睜眼，卻見宇文嵇坐在床沿。
    “怎麼——是你？”我環視著屋內，沒有別人。
    他撥開覆在我臉上的亂發，用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濕潤，“不要難過，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隻……你為什麼會知道？這是真的？不是夢？”
    “真的，因為是我放她進入的。”
    “那她……死了？”
    他不答，突然擁我入懷，一邊撫著我的頭發。我靠在他胸前，他的懷抱堅定有力充滿安全感，他身上散發著溫暖的氣息，似有似無的香味，閉起眼，傾聽他的心跳有力地貼著肌膚傳過來，忽然想起他那個戲謔的吻，心跳突然漸漸加快，臉上微微發燙……
    我猛地一把把他推開，“等等，半夜三更你在我這裏幹什麼？”
    “咦？”他湊過來，把頭擱在我肩上，“我正陶醉著呢，幹嘛突然推開我？”
    “說，幹嘛在這？看我睡覺？別利用你的能力來偷窺！”
    “冤枉啊，寶貝兒，我每天晚上都在這的。”
    “每天？”
    “當然，每天晚上你入睡後我都會守著的，不一定在你屋內，但結界連著。”
    “噢——我不知道……”
    “呐，寶貝兒，你看我這麼辛苦，不如就賞我陪你一起睡吧~”
    “閉嘴！那是你的職責，還有，不準叫我‘寶貝兒’！”
    他突然伸手固定我的下巴，我緊張地望著他逐漸放大的臉，“寶貝，你知道什麼方法讓人閉嘴最有效嗎？”語氣親昵，話音未落，他的鼻子已貼上了我的鼻子，我的呼吸裏滿是他的氣息。
    可惡！人善被人欺！我堅決不做Hellokitty！我抬腳往他胸口踹去，“不要著急，名不正則言不順，你等著，明天我就把你收入後宮給你名分，用八人大轎把你抬回來，隻要你以後千依百順乖乖地討我歡心，我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如果你能做到母儀天下不爭風吃醋，封你為皇後也隻是一朝半夕的事。”
    “哈哈——我不知道你心裏原來這麼迫切地想要我……”
    “呃——”為什麼我總是落下風？
    “好啦，快睡吧，離天亮還很早。”他拉起被子，作勢要為我蓋上。
    “不，不睡了，這段時間睡了很多。”我下床，“冷煙說毒下在梳子、衣服等日用品上，你跟我來，先替我換了它們，要一模一樣的……這樣也不行，她會繼續下毒……還是要盡快想辦法給我找個信得過的藥師，雖然冷煙把內丹給了我，但我現在還沒足夠的能力使用。”
    “東西沒問題，但是藥師就有點難，你知道自從流放事件後，很少人選擇成為藥師。”
    “那也沒辦法。”我沉吟一會，“我記得你家有溫泉浴場，帶我去，也許會有效。”
    “沒問題，我們來個鴛鴦浴如何？”
    “鴛鴦浴？”我的手摸上他的手臂，一邊向他輕輕眨眼，繞進內側，趁他放鬆警惕之際狠狠地在他肱二頭肌處擰住一塊肉，滿意地聽見他“嗷——”地一聲慘叫，我接著邪惡地一笑，輕聲說：“鴛鴦浴啊——你猜猜看，我下次會擰你哪個部位？”
    他突然笑了，“你真是可愛。”晶亮的雙眸讓夜空中的星辰都黯然失色，“我們還是走吧。”
    可愛？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