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身世此恨共誰語（中）
    “她是我們過世了的南宮門主的世妹，雖然她入門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是把她當半個女兒來待的，但是既然知道了，也就是我們的小師妹了……”尹夢華簡略地解釋道。
    若說父母親族，那也是長兄為父，長嫂如母。更何況她的出身，豈是他們可以隨便插上一段親族關係的？
    若先生似乎想起什麼一般淡淡插言：“慕容大人，您是不知道的，當年她熏香技藝高絕，也就是為我們門主呈了那樣一味香……過往世事，您不知道的太多，也不需要知道。”
    慕容謙益衣料上淡淡的香料氣息彌散開來，微冷的廳堂裏帶了一點暖意。
    “大人，您方才說，‘珞寒’，她現下究竟是什麼名字？”伊玄素方看完那一封書信，遞給身邊的斯靜秋，手上有些顫抖，斯靜秋似乎對這種反應感到不安，不接他手上傳來的信箋，隻是抬起頭，似乎想讓自己的目光遠離那些文字一般——她淡淡地開口問話，神色卻是不安的。
    “雲徽清，字珞寒。”慕容謙益早知道這個名字並非貨真價實，但是也沒想到斯夫人就這麼坦然地問出來，也就承認了自己的推測。
    “蚌徽冰弦，果然，這還真是清兒的做派。”尹夢華淡淡一笑，旋即肅容道，“慕容大人，請您恕罪，清兒既然改名換姓，就請您成全她。”
    “雲大人是靖寧候爺的義女，承襲靖寧侯爵位，至於其它的事情，我們也沒有聽說過。”慕容謙益笑得雲淡風輕，自然而然地承下了她的意思。
    “謝謝大人了。”尹夢華站起身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慕容謙益趕緊起身還禮，尹夫人略略一揚眉，隨即轉身坐下。
    ——義女，好吧，義女。清兒，我想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你究竟受了多少苦。親生的女兒不能認，偏要用義女的名聲。承襲爵位，好，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給予的東西，成為一種恩賜？你心裏恨有多深，我隻盼你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慕容大人，敬亭還是那句話，您可以愛上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以您的身份，這個王朝的任何大家閨秀都不會拒絕您，但是，請您不要再想著我們家清兒了，她不是您可以接觸的女子。”斯靜秋沒有看的那封信箋傳到若敬亭手上，若先生放下茶杯，隻是輕輕握住那張薄薄的信紙，沉思一刻，目光一掃，終於歎息。
    “雪卿說的正是，清兒的命運，隻能由她自己決斷，而您的命盤卻注定和她沒有更深的交集。”尹夫人長睫低垂，在手中虛按法訣，一道微光掠過，她已經約略看出了眼前人的命格。
    “為什麼？給在下一個理由，尹夫人，如果你們可以說的話。”慕容大人的麵色肅然。
    那張信紙似乎是什麼不能觸碰的東西，但是所有人都在試圖用盡氣力地接觸它。每個人都碰一碰，顫抖著碰一碰，然後，傳回到夢華夫人手中。
    “明人不說暗話，慕容大人，”夢夫人沒有把信紙放回袖中，而是放在了慕容謙益麵前，“慕容大人，您若要看，看了便是。”
    慕容謙益站在那裏，終究還是揚了揚頭：“不，不必了。”
    ——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她雲徽清有他不知道的生活，他無權幹涉。
    夢夫人收了那張信箋，神色略略柔和一些，卻更是慘白：“慕容大人，是，您不看，您也不必看——您跟清兒數年同殿，您是知道她那個寒玉冰山一樣的個性的，這天下，已經沒有人能看透她的心了。縱使這樣，你也要去要求她做你的妻子嗎？”
    “尹夫人，從當年在下在朱雀大街上邂逅雲大人，在下就對她表示過。”
    “也就是說，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尹夢華的眼神一寒，盯住了慕容的眼睛。
    “當年，她說她是淵家的女人。後來在下曾經求教英王爺，王爺說……”
    “罷了，慕容先生，何必說出來讓大家難做人。”尹夢華深知雲徽清身份之尷尬，看慕容謙益欲言又止，便知道他雖然不可能明白全部，就像她一樣不可能知道清兒這些複雜的身世糾葛，但是也一定驗證了“雲徽清”跟淵家撇不清楚的關係。
    “但是我不在乎。四王爺好歹也算是現在淵家的長輩，殿下應允的事情，就是不再過問雲大人的一切。”眉峰斂，暗沉聲，慕容謙益雖然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聲音依然穩重從容，絲毫不失當朝丞相的身份。
    難道她看錯，難道他可以換命？難道，一切到了如今仍然沒有定局？
    已經良久不開口的伊玄素忽然抬手示意，尹夢華隨即淡淡一挑柳眉，等他開口。而伊玄素看著斯靜秋，二人四目相對，已然會意。
    “慕容先生，妾身隻問您一句話，您對我們家清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斯夫人亦是正色，“若說才學，不是妾身矜誇，清兒若不是為這身子所累，是個男兒之身，那早就是封侯拜相的了；若說容貌……”
    “芳逝，別再提這個，你是不知道，清兒已經毀容失音，人寰慘變，莫過於此。”尹夫人慘然打斷。
    ——她見了她一麵，四個人裏，終究隻有她見了她一麵，匆匆的擦肩，在方才到來的路上，在所有人沒有發覺的片刻，她們擦肩而過，那個攏著白發的女子從她身邊走過，而她尹夢華，已經知道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子，就是她的清兒。
    “是，雲大人身世，實在可哀可歎。”慕容謙益神色惻然，平日何等機變的人，這時候竟然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她要的不是你的可憐。”尹夫人驟然插話，聲調極冷，“她現在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慕容大人是最清楚的。才學驚豔，權勢傾天，對她來說什麼可能是虛銜呢？慕容大人，您自己清楚。”
    慕容謙益的麵子被駁得極狠，但是他卻隻是喝了一口水，好在他是被雲徽清冷言冷語慣了，知道夢華的意思，竟然是麵不改色。
    其實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這個在他們心裏才學驚豔的女子，竟然在折子裏會有那樣無法謀慮周全的東西？隻是他慕容謙益一個人看到的雲徽清，卻似乎比所有人看見的，都更像是一個人而是不是一個神吧？
    “憶如，你這是怎麼了。”伊玄素抬眉提醒道。
    “尹夫人關心則亂。”倒是慕容謙益出來打圓場，“尹夫人，誠然如您所說，雲大人她是才學驚豔，權勢傾天，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謙益就是希望能夠保護她。對，就是保護。”他並沒有絲毫的玩笑神色，極其鄭重。
    尹夢華收了厲色：“慕容先生，您知道，這天下已經沒有什麼是她得不到得了。”
    “但是，她真的得到過幸福嗎？”慕容謙益的眉頭不著痕跡地擰了起來。
    四個人在那一刻都默然了，因為可以說那個答案是讓人心知肚明的，再簡單不過，卻又無比殘酷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