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二十二章 身世此恨共誰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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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身世此恨共誰語(下)
伊玄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尹夢華看著自己衣袖上的極細微的一道褶皺皺眉,一綹長發垂下,打出一道深深淺淺的暗影;若敬亭捏著那獻窯的雪瓷杯子,仿佛要從空杯子裏看出一朵花來;斯靜秋咬了咬銀牙,手指卻緊緊地扣住了身畔的長劍。慕容謙益也是沉默的,沉默地攏了攏碎發,正了正發冠。
尹夢華忽然抬頭,沉聲道:“難道您認為,您能夠給她幸福嗎?”
一針見血的問題。如果他們四個人知道,清兒這一輩子想要的東西他們是給不了的,那麼他慕容謙益呢?他是否有把握,讓她這樣飄零的冰冷的生命,帶一點溫暖的色澤?
“至少,我能讓她停止江湖漂泊的生活。”慕容謙益深深地望著問話的尹夫人,目光中那種驀然湧現的心痛的無奈和濃濃的繾綣,她尹夢華,一個落英門宸華苑的前苑主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也許任何的刁難在這個時候都已經失去了意義,這個男人對他們的清兒,是真的動了真情。他們五人之間,在雲徽清想必能夠接受的範圍內的,開誠布公卻又暗流洶湧的談話,已經證明這個慕容家的男人也許確實是一個優秀的、能夠接受清兒的男人。
“請您原諒,慕容先生。”尹夢華的聲音已經帶了淡淡的悠遠的飄忽,“傳音入密”的功夫施展開來,慕容謙益略帶驚詫,卻隨即平複了容色,而坐在旁邊的三人雖然都清楚尹夢華在傳音,卻也都很知趣地沉默著。
“您知道,清兒是永遠不可能放下她心裏的那個人的,縱使他們三人不十分清楚,妾身卻曾經得到過證實——那麼,慕容先生,您認為在明明知道她心有所屬,並且按照她的個性是會至死不渝的這樣的情形下,你愛上她,值得麼?”
這種話,她的清兒是不會問的,那麼,就至少要讓她來問清楚吧。
慕容謙益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沒辦法照這樣子來答話,隻能開口道:“尹夫人,這天下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字字抑揚頓挫,如珠走盤。
“‘隻有願不願意’嗎?”尹夫人淡淡地挑起了柳眉,也放棄了傳音,“你要她怎樣?把這一輩子付了繡樓,‘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是你想要的嗎?”
是的,她雲徽清雲珞寒是什麼樣的女子!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在場剩下的四個人雖然身份不同,卻都是飽讀詩書,怎麼不明白尹夫人的意思?
“她的二十年,你的六個春秋,你說,你們誰會贏啊……”尹夢華幽幽自語,身邊人盡皆無語。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慕容謙益走下主位,親自提起茶壺來給若先生倒茶,若敬亭卻是淡淡頷首,徑自受了,倒不是他不懂得規矩,實在是自己一來性子隨便,二來連南宮掌門的茶他也受過,南宮世軒素來不在乎這些個繁文縟節,也就讓他若敬亭更是隨意。
慕容謙益沒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現,隻是臉上的神情更沉默,更蕭索:“也許,我確實是瘋了。”
除此之外,他又可以說些什麼呢,愛情,他是不懂,但是是不是真的如此蒼白,蒼白到先愛上對方的那個人就算富可敵國也注定要輸得一文不名?他不是不知道,或者說不是不可能猜到,他和雲珞寒已經是輸給了不同的人。
但都是輸家,都是一樣的傷心人,要他說,便是天涯何處不相逢。
若是她的四位師父說,清兒就是那種一輩子隻能被傷一次的人,那她到底傷了沒有?傷心了沒有?
有人說,幸福從來都不是一個結果而注定是一個過程,他們彼此命中無法擺脫的糾葛就是帶著一種傷害,走進另一段情愛——也許他慕容謙益真的可以不覺得這有著宿命的無奈,因為一切都無法改變,所以事到如今他隻想抓住他現在能抓住的那一點點微末的美麗,去給他的珞寒一段不那樣蒼白冷漠的人生——可是,他們不過就是在賭,他賭她接受,他們賭她的一生。
四人無語,也許這個男人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清兒是否會繼續她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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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回答,這個時候的雲徽清一襲絳紫長袍,端坐於翰林院內的一張案幾之後。餘正平的宴會被慕、雲二人推辭,也就散了,旬假之中,幾個閑散的翰林學士卻依舊在翰林院內晃蕩。見她來了,行禮,便幫她把已經接近定稿的文稿抱到了案幾上。
雲徽清略略翻閱幾頁,卻也就垂下了眼簾。江山萬裏,樓台百尺,碧瓦紅牆的繁華她不敢說已經看透,粉牆黛瓦的柔婉在她心底卻也難留,所謂何處心鄉,她也不想再做糾纏。
史書,她不能說不在乎,但是自己看自己的身後事,也到底是讓人心寒。
牆外笙歌,雨夜驚夢。曆史不過就是隔簾聽雨,看不得那珠簾後權謀算計,也看不透丹墀是否碧血染就。
這女帝的記載,難也不難,既然曾經是皇後,就依舊是皇後好了,至於那個禦座上的男人的心思,聽憑便好,如何要那樣的抉擇?
——“嘉賢文皇後淵氏,諱夕顏,字歸晚,本北州人士。世宗之皇後,湣帝之母,文帝之嫡母。”
天下除她,無人敢如此一句,置身事外不帶絲毫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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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隻有她,曾經身處其中。
“清兒……”雲府之內,伊玄素看著窗外,歎息悠長。
“塵落,你說若是等到清兒回來,你難道真能這樣問了她?”靜秋斟了茶,端給自己的丈夫。
“我倒是能猜個大概,”一道銀色的身影施施然而來,肩頭一個包袱,手中一柄拂塵輕掃,正是夢華夫人。
“憶如。”伊先生開口喚她。
“姐姐。”斯夫人笑得溫和,不經意揚起的眉頭卻暴露了她對於夢華這樣打扮的某些猜測。
“你要走?”伊先生代她問出這句話。
“塵落,我也該回去,是我答應過清兒,要替她好好守著南宮掌門的亡靈。”夢華捋起一綹碎發,“我雖然已經再難看透她的做法,卻還仗著在她身邊看她長到了十五歲,若是我猜,……”眉峰一低,語聲竟然再難辯清。
少年輕狂,道是未安身處且安心,而今卅載,你道我是誰,竟敢奢求慕容相爺垂憐?清眼中所見,不以為三千浮華,一場彩雲一場散。
她的清兒,也許,不是她的,那麼,清兒,這就是你會說的嗎?
清兒,我會替你找到方家小姐的,等我回來。
但是清兒,清兒,我是不知道誰能給你幸福,但至少慕容謙益,他值得你停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