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十五章 一世疏狂應為著(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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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一世疏狂應為著(下)
    慕容謙益手腕酸痛,連帶著肩膀上也一陣陣入骨的涼意,無法掙脫。他終於將那最後一份折子貼了黃,於是擱筆起身,輕輕按了按自己僵了的右手,隨即抱起那一疊折子來。
    本來就酸痛的手腕哪裏受得了這樣突如其來的重負,他手一抖,幾乎要把折子都掉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也隻覺得懷裏沉甸甸,竟然是似乎比來時更重了。
    重了麼?是折子重了,還是他心重了?
    隻怕是肩頭的擔子更重了吧。
    慕容謙益自嘲地笑一笑,不想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結下去。他抱著折子回到禦書房,一路上也沒心思看兩旁的景色——雖然其實這宮中也沒什麼景致可言。
    通報,行禮,將折子放回了案幾上,年輕的王者抬起頭來淡淡看他一眼:“慕容卿家辛苦了,早些回府吧。”
    慕容謙益沉默著跪地行禮然後退出了書房,不是他不想說,是他實在累的沒了氣力,從前自己上折子的時候還不覺得,原來看這麼多沒內容的東西還真是件讓人頭痛的事情。
    ——若是人人如珞寒那般,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條分縷析,實在是太難得啊……
    情不自禁地,慕容謙益的腦海裏浮出這樣的念頭。
    可是,為什麼珞寒那麼有才氣的人,這謀起事來卻是這麼個樣子?
    是,他們是不知道的,才智如雲徽清,這一生之中卻並沒有做過什麼謀劃之事。她若是謀劃,也是迫不得已,更多的時候,她隻是一個決斷者,一個執行者,至於瞻前顧後的算計,從來不是她擅長的事情。
    其實,她若真心謀劃什麼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天衣無縫,可是如果她心中自有算計,那又怎麼會是他慕容謙益所能看清?
    轆轆而過,馬車壓過平直的道路,壓下淺淺的車轍,慕容府的標記,有著大氣而不張揚的華麗和貴重,如那慕容府第,帶著貴氣,卻絕不張揚刺骨。
    “少爺,老爺和表小姐到了。”車中端坐的慕容謙益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憔悴,趕上來打簾子的家仆在下首低低地稟告一聲,那隻剛剛扶到車架上的手,則是忽然一停。
    老爺——父親?慕容謙益不禁擰起了眉頭,看身邊的下人揣測顏色,他隻是一眼掃過去,很快掩飾了自己的失態,垂眼斂眉便下了馬車。
    慕容家這一支之中,慕容老爺子樂得清閑,早早地和慕容老夫人,曾經的端雅郡主,去了山中的別院休養,膝下長大成人的一子二女,也確實用不著他操心。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慕容謙益才不住推想——今日,父親為什麼要來?
    攏了攏散下的碎發,他有些涼了的手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隻覺得青筋一跳一跳,擾亂了他所有的思路。
    步下絲毫不停,入了廳堂,行禮,奉茶,問安。
    廳中老者灰白長發,長須飄然,素淡的錦衣帶著天然的風範,雖然歲數不輕,卻如一壺老酒,曆久彌香,散發出溫和的氣質。
    站在慕容老爺身後的少女,玄衣黑發,眉清目秀,不過就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談不上如何驚豔如何絕色,隻是讓人看了覺得舒服清爽而已。
    “這是你慕蘇妹妹。”花白頭發的慕容老爺攬過那少女,“慕蘇,這是你謙益表兄。”
    “謙益哥哥,”那少女俏皮一笑,竟然一時間亮了人的眼,那確乎並不驚豔的麵容顯出一種平和安然的美好。然而她一偏頭,鬟上白色的緞帶一跳,她瞥見身邊的舅父臉色一冷,於是趕忙收了笑容,端端正正地行禮道,“上官慕蘇見過表兄。”
    “安叔,帶表小姐到蘭苑歇息吧。”慕容謙益看著自己的老父親,低低地吩咐著下人。
    性子嚴謹如此的慕容家,居然會有這樣跳脫的小姑娘,也真是讓人覺得特別了——難道真是這樣,龍生九子,子子不同?
    “謙兒,你姑母去得早,如今你姑父這一去,蘇兒便隻剩我們這一脈親人。”當上官慕蘇跟著管家走到廊子的背後,慕容老爺終於歎了一口氣,“你上官姑父,終究也是心性太高的人。”
    “但是姑父和姑姑應該是夠幸福了吧。”慕容謙益淡淡地接口,“至少他們能跟愛著的人在一起,也不會如此寂寞。”
    “寂寞,所以你……”慕容老爺淡淡地揚起了聲調,他抬頭看著自己不再年輕的孩子,沉沉地歎了一口氣,“謙兒,聽說你推舉了那個雲姑娘給皇帝。”
    “珞寒是個極其有才的,父親,您是不知道,若不是為這女子身份所累,隻怕她的成就要遠高於兒子。”慕容謙益忽然就轉換話題,沉聲斂眉,淡淡言來。
    “為父不是來問罪的,謙兒,你素來是有分寸的,為父不會質疑你的任何決定。”慕容老爺子搖頭——他這兒子終究是心思太密,顧忌太多,連自己老父親的話也要算個清楚的麼?捋一把自己花白的胡子,慕容老爺繼續他自己的話題,“你跟那雲家丫頭是相識的話,也就交往交往,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自然知道這女子與自己的兒子相識,縱使不知道前因後果,也能從自己親生骨肉的表現上猜出幾分,淡淡就這樣揭過,他自己的兒子不說的,他這個老父親也不會多言。
    “謝謝爹。”慕容謙益淡淡行禮。
    老爺子眼中憂色一閃即逝,開口時候已經換了話題:“謙兒,為父老了,不想管你這件事情了,但是你這樣的年紀,玲丫頭去了你也就沒有個房裏人了,咱們慕容家的香火,你可想過?”
    他曾經有過一個通房丫頭,或者其他什麼叫法,是個服侍他的丫鬟,連側室也算不上,後來那個丫鬟死了,他向來是不近女色的性子,對什麼都是淡淡的,也就沒見他再納一房。他這樣年歲,這樣地位,就算是潔身自好,也總是不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慕容老爺子隻有他這一個兒子,家族香火,不得不憂心。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慕容謙益不是那樣的忤逆子,自然不敢對此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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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府裏是慕容家一對父子的“語重心長”和“無可奈何”,而轉頭來這一邊那位被慕容謙益舉薦給皇帝的“雲姑娘”,隻是手持一柄拂塵,輕輕靠在自己剛剛打掃出來些模樣的書房的一架書前。
    桌上是墨跡未幹的信箋,寫好的信封上,南州洛郡落英門,夢華夫人。
    生生死死,她不說,自然有人總有一天會知道,那麼不如,借這一雙雙手,完成她人生的夢想。
    她說是無法操縱那樣的人心,可隻要掐指一算,便知道餘薇溪藏不住這樣的秘密,生生死死,她不說,有人已經知道,而有的人總有一天會知道,那麼不如,借這一雙雙的手,完成她人生的夢想。
    她方才歸來時候看得分明,有一家小小的藥鋪已經貼出了告示要賣掉這經營多代的祖產,這時機果然是不錯,若她能夠,她也想再動用自己的醫術。她如今入了朝,從前也是廟堂裏周旋過的女子,自己雖然說著良相良醫的事情,卻未必不有那一點懸壺濟世的夢想。
    空氣裏浮動的塵埃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中沉浮,仿佛蜉蝣的軀殼。雲徽清素衣玉釵,藍紫雙色的重瞳鳳眼裏波光瀲灩,冰冷的氣息讓她顯得更加蒼白,深深的陰影打在她過於棱角分明的麵孔上,慘淡的陽光照不進雙眼,而她的目光,隻是遠遠散漫開來。
    世軒,如今我終於和你撇清了關係,我終於可以放縱我內心對你的思念,世軒,你說如果你我相逢,那是擦肩而過還是如何?記得你曾經對我說,宸星變,蕭牆怨,落英雲軒,君心如淵。你愛這江山萬裏,卻恨淵家人割據的紛爭和苦苦掙紮的宿命,我知道你知道,這是天下最深刻的無奈,如今我依舊身處朝堂,隻盼著,替你守著這如畫河山。若是有一家醫館,能讓我贖了這許多年來血濺三尺的罪過,那,我便一直走下去,
    等到青山嫵媚,人複如是,你在我心裏,也在這天下的每一寸光風霽月裏。
    有你的地方,我便是傾盡此生,也無悔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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