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七章 人生何事緇塵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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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生何事緇塵老(上)
“各位大人還有何異議?”禦座上的王者帶著年輕的英氣和決斷的霸氣,女子般的鳳眼似乎根本沒有陰柔的氣息。玉階下親王服色神色陰鬱的英親王隻是叉手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冷淡的麵容有種隱隱的戾氣。
雲徽清站在那裏,依舊是緋衣白發——刺眼的白發,精致的緋衣,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白玉的麵具。蒼白如玉的手指握住笏板,毫無血色的唇淡淡地抿成一條淡淡的弧線,她藍紫色的眸子裏有種旁觀者的通透淡然,英親王看在眼裏,隻覺得像極他那個幾乎隻有一麵之緣的年輕皇嫂,卻也不盡然。
朝臣們似乎終於有些疲倦了,也許他們今天吵了半個早晨,可是這整件事情的另一個關鍵人物愣是沒有絲毫反應地在和英親王對視,慕容謙益看她神色,一時間隻覺得心裏頭悶得厲害,淡淡開口道:“雲大人,您好歹給句話。”
雲徽清抬頭,看他一眼,眼神裏有些厭倦,抬手在笏板上寫下一行字,趨前幾步,一個內侍過來接了,雲徽清略一屈身,不算是行禮,也不是怠慢。
“君要臣生,臣不得不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行字,難說是頂撞,也不像是表白,隻是這樣淡淡地寫在了他的麵前,淵擷風看著她的字,又抬頭看她的眼睛。
於是,拿定主意。
“雲卿當世之才,當為國效力,許卿於朝堂置案,便於奏聞。”他替她想得周到,什麼樣的驚世駭俗都做得出——他要為女帝翻案,她越是出類拔萃,他越是便宜行事。
她在朝堂上擺下案幾,字字筆筆,從此君前奏對全憑一支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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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慕容卿家,如今朕,可能依靠你們,為朕傾此天下?”便服的王者坐在案幾之後,靜靜望向坐在他案幾對麵的一男一女,紫衣與緋衣。
雲徽清看著慕容謙益,平視,而不帶多餘的感情。
“下臣很像皇上與大人的一位故人,是這樣的麼?”她忽然提筆,問皇帝和慕容尚書這樣尖銳的問題。
“慕容卿家不覺得麼,雲卿有些神似先帝呢。”淡淡的,淵擷風把難題拋給慕容謙益。
——說是神似,那是褻瀆先帝;說是不似,那是諷刺當今。這進退維穀,竟是沒有個兩全之策。
誰知道,再破此題,卻還是她雲徽清——“臣死罪,萬萬不敢與先帝相比。皇上厚愛,臣擔當不起。”
也隻有她說,才能解了這個局。
慕容謙益正想舒一口氣,淵擷風也似乎浮起了淡淡的微笑,誰知道雲徽清卻是筆鋒一轉,讓慕容謙益是驚得險些失態。
——“……然女帝苦心,陛下未嚐盡數讀懂。”
如此斥責,以一個小小的禦史大夫的身份,更何況她也不過一介女流,有什麼立場?這一聲斥責本就是道出淵擷風心裏最隱秘的不安,她如此態度無異於當麵給了這年輕的王者一個耳光。淵擷風不是昏君,可是明君也注定一見這一行文字就要氣得幾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他淵擷風,心性極高強的一個人,素來沒有什麼人可以違逆他的意思。他不是女帝親生,卻也是已故攝政王的世子,女帝的少子,說什麼也是皇家貴胄,尊貴血脈,這天下除了已故女帝陛下,還沒有什麼女子敢這樣對他說話!一怒之下,他手中正是一盞茶水,一把潑出去,盡數灑在她的麵上。
她不動,甚至不抬手,茶水點點滴滴落下她的麵頰,滴落在她緋紅的長袍上。
緋紅,染了水,竟如鮮血之殷紅,慘然在她衣上綻放。
他終究不當她是朝臣,在他心裏她不過是一個女子,一個他的工具一樣的女子,比之後宮粉黛,隻怕沒有什麼貴賤之分。
他怒極,也許不會潑那珠翠滿頭的女眷,卻潑了她。說什麼清和儒雅,骨子裏天家的驕橫,終究還是擺不脫的魔咒。
他看著她,神情一時間有些猙獰的扭曲,慕容謙益已經跪了下去,而被慕容謙益扯著的白發女子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退縮。
她眼神尖銳肅殺,一時間盛滿讓人心碎的決絕和失望,本就形似女帝的那雙藍紫雙色的重瞳鳳眼這時候真真如女帝再生,透過那樣一個全非的軀殼冷冷地注視著她的少子,如今的九五之尊,淵擷風。
淵擷風一時間為那神色震懾,書房內本來就光線不算明朗,燃著徹夜的燭火,更顯得恍然如夢。他隻覺得仿佛時光倒流,還是女帝的淵夕顏坐在那裏望著他,素衣廣袖,風姿威嚴,那柳眉入鬢,鳳眼中波光瀲灩。她嚴妝的麵容精致高貴而冷漠疏離,浮起嚴厲的神色,和淡漠的蕭索。
然而下一秒,時空交錯,在他麵前的女子,隻是白發玉釵,緋衣玉麵,茶水潑得狼狽,而那一雙眸子,不是肅殺冷漠的尖銳,而是,淡淡的倦色。
“慕容卿家起吧……雲卿,你說,但言無罪。”他尷尬,但一個帝王不會為他的一怒而有任何道歉的表示,她抬手擦幹茶水,動作緩慢而讓人心寒。
他攝定了心神,不敢再看她的舉動,隻覺得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明明這雲徽清就是雲徽清,和女帝除了眼睛的顏色沒有旁的相同,他卻還是覺得仿佛被夢境纏繞而無法脫身,無力,而無可奈何。
她提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地提筆書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臣已言及,女帝為天下之故,不願厚葬。此舉為陛下令名考慮,以黎民蒼生為念,陛下應從之,以安天下心……”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我自己解釋自己的“遺命”和自己的“遺願”?是,這是最無奈的相逢,我回來,畢竟放心不下你的江山。若我不在,風兒,你可真要為我這妖孽的紅顏傾了這天下,改了我苦苦的心願?
風兒,你今日這一杯茶潑醒了我,果真是潑醒了我。是,我本該是青燈黃卷了此殘生的女子,奈何卷入了紅塵,而心涉於此間。風兒,我不是這塵世的女子,我活該是地獄裏猙獰的鬼魂,飄忽而過……這一身的紅,淡漠如煙的紅,也如最妖冶的血,浸透我的骨髓。
這一世的牽絆不舍,風兒,我也不想知道是對是錯,我隻想在這裏,守著,看你在清毓殿的禦座上,聽百官朝議,定萬裏山河。
風兒,你縱辱我,你也不能辱此天下。
“雲卿所言,朕謹受教。”他的態度帶著曖昧不明的歉意,看她的目光,他重生那種畏懼,卻不知道與當年是否同源。
慕容謙益聽著君臣對答,隻覺得心弦繃得緊緊,也不知今日是作了什麼孽,在這個女人身邊淪為陪襯不說,還要擔驚受怕——隻是,他終究竟然不覺得怨恨,隻覺得,莫名心痛,牽牽扯扯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