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六章 滿城風雨何必看(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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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滿城風雨何必看(下)
    讓她論螳螂,她卻論天下,若說是字字肺腑,也是字字刻骨。這樣的鋒芒畢露,帶著那樣的眼神,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天下都不能直視的男子,看著這位九五之尊,她藍紫雙色的瞳仁裏沒有絲毫的軟弱退卻或者惶恐不安。
    “雲卿,看來讓卿家做秘書監是朕的失策。反正卿今日亦未正式上任,不如明日,便到禦史台吧。”禦史台,監察之責,權力極大。也許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關鍵的事情在於,有這樣的禦史,禦史台的風氣應該會更加清明吧?
    “慕容卿家,為朕起草詔書。”慕容謙益確實是禮部尚書,但是他的另一個官職卻是帶知製誥的翰林學士——這是承儀朝他得到的新身份,雖然品級不高,卻說明他的地位。帶知製誥的翰林學士,是為皇帝起草詔書的人。
    慕容謙益行禮,然後轉換了自己的身份,靜靜地展開一張宣紙,開始書寫詔書的草稿。
    看著慕容謙益安靜而有些冷峻的側臉,皇帝是沉默的。
    雲徽清更是沉默的。
    那些禦史們近來已經以參劾某人衣冠不整之類的雞毛蒜皮為每日主業了,是時候可以給他們一點切實的風氣吧。
    皇帝想著算計著,慕容謙益則是略略抬起頭來,低聲問道:“皇上,雲大人於禦史台何職?”
    淵擷風點了點頭,看著他已經基本寫好的詔書,隻說了四個字:“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依舊是從三品的官職,重要性卻不言而喻。
    淵世鏡似乎有一個瞬間無比地想要阻止這個決定,但是下一刻卻生生克製住了這種渴望,隻有微微顫抖的手可以暴露他的激動。
    “恭喜皇上,得此良才。”他淵世鏡不是沒有頭腦的蠢材,他明白,有的時候,他無話可說。
    餘正平覺得心裏有一種絕望的情緒在蔓延,但是他也隻能跪下來,附和。
    雲徽清成為了除了皇帝之外唯一站著的人,或者說,其實她是坐著的。她的眼神很平靜,是,這詔書尚未下達,一切未成定局——更何況,這怎麼樣的寵辱,她雲徽清會略略動容?她早就是榮辱不驚的性子,已經沒有什麼能改變她的心。
    君君臣臣,她都給自己的義子下跪如一個路人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夠的?
    “皇上,臣告退。”淵世鏡心裏不痛快,淡淡一拱手,隻覺得徒留無所可施,便離開了禦書房。
    餘正平也告退,而皇帝沒有挽留。
    慕容謙益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壓住了四王爺,克製住了餘正平,明日的朝堂上,已經不會有太大的波瀾。但是,作為一個朝臣,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情。
    慕容謙益正意欲拱手告退,隻聽得身邊一聲,“慕容卿家,你們留下。”淵擷風忽然補上這樣一句,慕容謙益剛剛抬起的手隻好放了下去。淵擷風垂袖,從書架上信手拿下一本書,便坐在了桌旁:“二位卿家也坐吧。”
    慕容謙益謝恩之後也坐了下來,雲徽清似乎略略眯起了眼睛,看了淵擷風一眼,隻見這年輕王者手裏拿著書,眼神卻難免有些散亂,顯然心思不在其中。當下身份已經如此,已是天淵之別,自然無法提醒,雲徽清隻能生生壓下心思,默默垂睫端坐。
    是,淵擷風心思不在書上,可是他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心裏卻在想著那個今日引起朝堂軒然大波,明日亦可能會是朝堂上議論中心的女子。
    ——雲徽清……為什麼,你身上有那樣一抹若隱若現的熟悉氣息?
    是的,藍紫雙色的重瞳鳳眼,同女帝是像極的。
    女帝陛下,我淵擷風不知道應該如何對您稱呼。
    伯母,母後,或者,有的時候,我希望你是我的皇後。
    也許是年齡的錯覺,也許……是你那一夜的無助絕望,夕顏,現在你已經去了,所以派了這個雲徽清來幫助我麼?
    雲徽清,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燭光一閃,打出一個火花。
    明滅之間,雲徽清隻是靜靜地交疊著雙手,坐在那裏,水蒼玉的麵具,雪白的長發,竟然在詭異中也多了一點寂寥的雍容之美。
    “雲卿這……可有法子醫治?”淵擷風從那本沒有翻動過的書卷裏抬起頭來,驀然間問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雲徽清的目光略略一閃,隨即提起筆來答話。
    “臣自安天命,不勞陛下關懷。”
    極其謹慎的措辭,卻帶著拒人千裏的淡漠。若是往日,淵擷風依著性子就不再追問了,但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今日似乎是跟這件事情較上了勁:“雲卿不覺得這水蒼玉的顏色有些淒慘麼?”
    雲徽清不答。隻是良久,忽然寫下這樣一句話:“皇上,臣義父逝世,請丁憂。”
    慕容謙益聽得一震,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雲徽清是不是真的糊塗了,若是皇帝就一道聖旨要她回鄉丁憂,她這……
    但是反觀身邊女子,卻是絲毫不亂,仿佛胸有成竹。
    “朕奪情。”皇帝毫不猶豫。
    她的眸子裏浮起一點了然的微笑。
    ——是,風兒,你果然是聰明的。而我的揣測,也果然是正確的。
    我“雲徽清”是你的一件工具,隻看你是否明白怎樣用我。
    雲徽清起身下跪,叩首,再寫一遍:“臣請丁憂。”
    “朕奪情,雲卿,朕的天下需要你。”淵擷風看著她的眼睛,那鳳眼有著熟悉的輪廓和不熟悉的溫和,藍紫重瞳中平靜如水,緩緩帶給他一種淡漠的和煦。
    雲徽清就這樣注視著他,緩緩起身,坐回桌前。
    “小安子,”淵擷風輕喚,“叫那玉師來吧。”
    一位蒼老的玉師顫巍巍走了進來,行大禮時候聲音和身體一起在顫抖。但是,他手中的一麵白玉卻是端得平穩。
    內侍走上前去接了,呈給皇帝。年輕的帝王看了看那張麵具,連著托盤推給了桌子另一側的雲徽清。
    “雲卿,這張麵具,也算朕‘奪情’與你的補償。”
    雲徽清略略拱手行禮,並沒有誠惶誠恐的神色。
    蒼白的手指探過去,她握住了那一張麵具,觸手冰涼,卻很舒服。拿起來,她背過身去,再轉頭,一張精致細膩的白玉麵具已經嚴絲合縫地遮住了她的麵容。
    “謝皇上成全。”她的字跡裏依然是看不到任何情緒痕跡的平穩。
    “皇上惜才,是我天朝百姓之福。”慕容謙益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淪為類似陪襯,若是換了其他位高權重的大臣有這樣的遭遇,隻怕不是惶恐自己是否應當致仕,就是該心懷些微怨恨不滿,可是慕容謙益說什麼也是知道這女子一些身份,心頭憐其遭遇,驚其才華,憂其前途,倒是沒有了這樣的閑心功夫。
    雲徽清肌膚本就蒼白,配著白玉麵具竟然是天衣無縫,淵擷風看在眼裏,唇邊浮起一絲淺笑。
    他下的尺寸,是他看了那樣多日子的女帝淵夕顏的麵容給他的全部印象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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