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各方心思（上）
    宋之默一身布衣，頭上帶著鬥笠，就是這樣一幅尋常旅人的打扮，從靠岸的客船上跳了下來。
    沒走幾步，便被人攔了下來，宋之默看著身旁的同樣下船的路人很熟稔地掏錢，宋之默神色有些複雜。
    雖然早在來之前就聽屈翔天說起過，但真的看見，便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宋之默最終還是接受了蕭罄的治療，過程雖然痛苦了些，萬幸的是他終於熬過來了，琵琶骨中的鋼針被取出來了，別說是他和蕭罄，便是一直旁觀的屈翔天也覺得累得夠嗆。
    又喝了幾幅蕭罄開的藥，調養了幾日，身體終於漸漸恢複了。
    期間宋之默盡力讓一切行為如前，也不知道卿楚是否看出了什麼端倪。想到此處，宋之默唇角微微流露出幾分苦澀。或者，對於卿楚而言，他宋之默如何根本就所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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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他終於站在了無涯島上了。
    或許連屈翔天也認為他這麼急於恢複武功隻是因為時間越來越近，形勢越來越緊迫，但是，宋之默自己知道，並不是這樣的，或者準確的說，並不隻是這樣的。
    他隻是，不想再逃避了。
    此段日子以來，宋之默總是感覺不論做些什麼都是力不從心，所謂武功沒有恢複，其實隻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那些熟悉的人們，那些尚未在記憶中褪去的歡聲笑意，那些一個個倒下的親人……
    真的已經不想再失去了。
    所以，才會怯懦，才會畏懼。
    難得的，宋之默的笑容之上也染上了幾絲嘲弄。這樣的宋之默，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了。
    或許應該學會更加的謹慎，但是，卻更加不能夠卻步，正是因為已經不能也不想再失去什麼，所以才必須不斷向前。
    而且，那種想要守護的心情，其實一直都沒有改變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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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之默壓抑著憤怒的心情，從懷中取出一吊錢遞給了攔住自己的兵士，拉了拉頭上的鬥笠，穿過了人群。
    這一路走來，宋之默倒是越來越理解荊帝和卿楚決心鏟除夏木一氏的原因了。就這擅自收取的通關費用，每一年的收入大概也是無法估算的。
    夏木一氏獨霸一方，連當地官員也忌憚三分，別說沒有人敢於上報，就是有，以朝廷現在的立場，對外尚且自顧不暇，如果稍不注意，激起夏木一氏的反叛，也確實沒有多餘的兵力來對付，所以，卿楚才會用這種完全不借助朝廷之力的方式來達到目的的吧。
    理解是可以理解，不過，卻還是無法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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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之默以前並沒有來過無涯島，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輕易地找到夏木凜的落腳處，宋家與夏木家的交情可不是說著玩兒的，縱然現在宋家已經不複存在。
    宋之默曾經想過，或許會遭遇巨大阻礙，但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當一在院子中站定，便要麵對四麵而來的刀劍。
    一麵躲避迎麵而來的刀劍，一麵摘下了鬥笠，畢竟他來的目的並不是打架的，隻是就算露出了真麵目，麵前這些人似乎也沒有停手的意思。
    “你們先住手，我是宋之默，前來拜見夏木世家家主夏木凜。”宋之默縱身而起，躲過了迎麵而來的刀劍，在空中以內力將聲音送出，再看自己的身下預備的落腳出張開了漁網。
    漁網陣啊，還真是舍得啊。
    不由多想，宋之默抖開了包袱，拔出了長劍，身形倒轉直下，劍尖直接朝著漁網刺去。
    長劍刮過，漁網竟然分毫無損，宋之默微訝，隨即心頭卻湧上了一層久違的興奮，臉上也浮現了自信的笑意。
    夏木凜的東西，果然是不能小看的，不過，這樣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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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劍直刺而下，劍尖回旋的真氣直接壓迫到漁網之上，那四角手執漁網的人，仿佛無法承受一般，不得不雙手握住，卻還是無法控製住至漁網中心傳來的震顫。
    劍尖終於觸地，宋之默微微一笑，身體以劍尖為圓心回轉，雙腳準確地踢向四方的人。漁網堅不可破的話，那麼，就從人下手吧。
    四方手執漁網的人隻感覺撲麵而來的氣勁，再也支持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手上一鬆，漁網也跟著墜地。
    宋之默手執長劍立在院中，清風一過，掀起衣袂紛飛，使那一身的布衣也多出了幾分清雅之意。
    這時，宋之默倒真的有些慶幸自己武功恢複才來這兒無涯島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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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四周的人卻並沒有停下攻擊，而那半跪的四人也迅速地站了起來，上前重新執起了漁網，宋之默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眼神一凜，握緊了劍柄。
    “啪，啪……”正在這次，至院中的一角響起了清脆的掌聲，在隨即安靜下來的場中顯得格外清晰。
    “之默，相比於上一次相見，你的功力又有了一番精進啊。”
    類似於感慨一般的話語，用那記憶中熟悉的嗓音說來，宋之默卻並沒有在其中感覺到真實的懷念與歎息。
    宋之默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垂眸掩去了眼中多餘的情緒，緩緩轉過了身來，望向那個站在廊下的人，道：“好久不見了，夏木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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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的人三十歲上下的模樣，一如記憶中有著深刻輪廓的五官，眼眉肅然，著一身錦袍，望向宋之默的時候臉上多了幾分柔和。
    宋之默還是忍不住多大量了夏木凜幾眼。總感覺那個幾步之外的人與記憶中的人有著微妙的違和感，那種身後的隱秘的陰鬱，宋之默覺得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或許，眼前的夏木凜已經不是那個記憶中熟悉的夏木表兄了吧。
    想到這兒，宋之默不自覺地苦笑了一聲。在卿楚身邊待得久了，別的不說，宋之默就感覺自己的直覺比以往靈敏了十倍不止。
    此刻，宋之默就突然有一種感覺。
    ——也許他此次到來想要達成的事會失敗。
    但是，宋之默並沒有想要放棄的想法。那些僅餘的親族，隻是希望他們可以平安地活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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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要我想著卿涵和卿楚他們兄弟兩俯首稱臣？！”夏木凜坐在廳上，麵上好像凝成了一層寒冰，握著扶手的指節發白，仿佛是為了昭示其主人的怒意。
    ——其實你現在本來就是臣子啊。
    在心裏有些無奈地歎息一聲，對上夏木凜滿是憤怒和難以置信的雙眼的時候，宋之默還是聰明地選擇了緘默不語。
    現在他起碼能夠確認一件事——那就是夏木凜確實是有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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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凜此時還沒有被憤怒湮沒了理智，對上憂慮的雙眼時，眼中的冰冷終於稍解，對宋之默道：“之默，不用那麼擔心，我無涯島布防絕非尋常堪比，定叫那卿楚小兒有來無回。”
    隻是，夏木凜言語中那強大的自信卻沒有感染到宋之默，特別是聽出夏木凜言語間與卿楚的蔑視之後，心中的憂慮更勝。
    其實也不能怪夏木凜如此態度，他並沒有見過卿楚其人，而探子帶回來的消息就是卿楚一行人十幾個人下了江南，別說軍隊了，就是地方官兵也沒見有什麼動靜。
    別說他卿楚就是個繡花枕頭紈絝子弟，就算他真的有些本事，難道他還能一個人平了他無涯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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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這次荊帝突然發難，我拚盡全力也隻能救回宋家少數流放的族人，之默你既然來了，要不要見見他們？”夏木凜似乎是沒有在談論這個話題的意思了，開口岔開了話題。
    那些流放的族人，大多是些宋氏的偏枝，好多他別說見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那些真正的宋氏的核心，除了他和宋之言，現在根本就沒有活口。從另一方麵也說明了卿楚和卿涵此次動手果然是斬草除根絲毫不留餘地。
    “暫時還是不必了。”朝著夏木凜禮貌地擺了擺手，謝絕了他的好意。
    對於現在殘留的那些族人，宋之默是責任大於親情的，是以現在也沒有多少要見麵的意思。
    思及自己此次的來意，宋之默也隻能在心裏無奈地歎息。反正見了也徒留尷尬吧。
    宋之默此次到來，其實就是希望夏木凜能夠主動與卿楚化幹戈為玉帛，現在正值亂世，荊帝正是用人之際，相信隻要夏木凜有足夠的誠意，是完全能夠避免此次衝突的。
    隻是，他似乎低估了夏木凜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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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移話題無果，在望著宋之默依舊堅持的雙眼的時候，夏木凜心中壓抑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宋之默，你難道真的忘記了你的族人是如何慘死的？忘記了你宋氏一族是如何滅族？忘記了素兒是怎麼死的嗎？莫不是真如傳聞那般，你跟在那個下流王爺身邊良心都被狗吞了嗎？……”
    聽到“素兒”這個名字的時候，宋之默隻感覺自己心裏“咯噔”一聲，有一種心在下沉的感覺。
    宋妃，閨名繁素，雖然這個名字大概依舊被很多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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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那一連串的質問，看著夏木凜漸漸扭曲了的神情，宋之默隻是感覺到一股從心底蔓延開來的悲切。這一刻，宋之默是真的能夠感受到夏木凜那滅頂的仇恨與絕望。
    夏木凜夏木表兄似乎從小就是很喜歡姐姐的，姐姐當年執意進宮，夏木凜還親自到過京城。
    與其說是謀反，其實夏木凜心中更想為姐姐報仇吧。
    隻是，如果真的想要報仇的話，何必要牽扯那麼多無辜的人的？
    宋之默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那種為了一個人就要天下陪葬的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