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玉玦
    入夜天涼，深秋時節，漸起的夜露落在身上，胤佳桐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卻還是堅持著讓自己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用蜷縮的姿勢坐在牆角，頭頂是打開的窗戶。卿楚向來喜歡將將房間的窗戶打開，胤佳桐現在卻開始有些憎恨自己為什麼要知道卿楚這樣的習慣，如果不知道的話，也許就不會那樣確信，眼前的這個房間就是卿楚的房間。
    ——這個卿涵在方才獨自走進的房間，在這樣夜深人靜時分走進的房間。
    胤佳桐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隻是接下來屋中的靜謐讓方胤佳桐有一種仿佛是在等候判決的感覺。
    窸窸窣窣，隱約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音，揪得胤佳桐心隱隱地抽痛。隻是，突然的水聲卻讓原本的揪得疼痛的心稍稍有了些緩解。
    並不是因為那聲音太響亮，恰好是那聲音襯得整個房間中詭異的安靜。這一次，心頭升起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莫名的惶恐和畏懼。
    *
    卿楚坐在床上看了一眼卿涵，拿起了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身上，隨即起身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眼神不經意飄過一旁的打開的窗戶，最後倒了一杯茶放到了自己對麵，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傷怎麼樣了？”卿涵也不客氣，走到卿楚對麵坐下，問道。帶著關切，還有幾分疑惑。
    “死不了。”言語溫柔而輕挑，卻令人無法分辨其中的感情。
    “我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可以傷你。”這一次是明明白白的疑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卿楚不是那麼在意地說著，唇角卻難得抿成幾絲自嘲的弧度，搖了搖頭，接著道，“這一次，的確是我太大意了。”
    “尹天湛很厲害？”有些好奇。
    “還需要進一步確認。”卿楚的回答難得帶了些鄭重的感覺。
    卿涵點了點頭，連卿楚也一眼無法看出深淺的功力，看來真的是不容小覷啊。
    *
    “禦宴上的刺客已經有些眉目了，”卿涵突然開口道，“似乎是江南那邊的。”
    “宋家的本家以前就是在江南，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要鏟除的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卿楚頓了頓，有道，“這件事，我親自處理吧。可能的話，我親自去一趟江南。”
    “你要去江南？”卿涵皺了皺眉。
    “暫時還不會，畢竟臨祈這邊的事還沒有處理幹淨。”卿楚搖了搖頭。
    *
    “先別說這個了，你來看看這個東西。”
    卿涵看著卿楚手中的玉玦，是一塊難得的黃玉，內裏沒有一絲雜質，看玉質也知道是上品中的上品了。其上精工雕刻著繁複的紋飾，紋路線條流暢，看來像是某種特殊的圖騰，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有些眼熟。
    “是不是覺得眼熟？”卿楚不緊不慢地問道。
    卿涵點了點，麵上浮現出幾許疑惑，道：“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
    卿楚笑了笑，從旁邊抽出一封信，伸手遞給了卿涵。
    *
    “有什麼特別嗎？”卿涵看著手中的信件，臉上出現了幾絲不自然。
    信封隻有一張薄箋，白皙的紙張上，淡淡的墨跡隻寫了兩行字。
    ——姐，多日不見，甚念之，望不日一見。
    這信件並不陌生，是整理宋妃的遺物是找到的，他覺得沒有什麼特別，卿楚不僅全部都一一看過，而且居然還都留著。
    “我開始也以為這封信應該是宋之默寫給她的，雖然語氣似乎親昵了些，不過，他們姐弟二人關係向來不錯，勉強也可以解釋了。但是，”卿楚修長的食指突然朝著薄箋下麵空白的地方指了指，道，“你看看這兒。”
    卿涵凝眸順著卿楚手指的地方看去，昏黃的燈光下，白皙的薄箋看來有些透明，隱約可以看見上麵似乎印上了什麼痕跡。看來好像是在寫信的時候不小心壓到了什麼印上去的。
    那些隱約的紋路……
    *
    “那個玉玦你從什麼地方來的？”卿涵很快反應過來，望著卿楚眼中多了幾分嚴肅。
    卿楚聳了聳肩，道：“今天順手從姬銘瑤的身上順下來的。”
    卿涵臉上一僵。說白了就是從人家身上偷來的嘛，居然還說得這麼無所謂。
    不過，顯然卿涵對於卿楚偶爾不拘小節的行為已經很習慣，所以，很快恢複過來，望了望卿楚手中的玉玦，又看了看那封信，道：“我們都認為宋妃謀反跟外力的支持有關，這樣看來這個外力是北楚的可能性很大，隻是，姬銘瑤……”
    卿涵皺了皺眉。那上麵的字跡明顯是個男子的，而且，就算是合作，他也不認為宋妃會那麼沒眼光找姬銘瑤。姬銘瑤雖然是北楚的公主，武功在女子中的確算是不錯，但是，卻沒有那個能力涉及到那些高段權勢紛爭中，更別說讓宋妃與她合作了。
    *
    “這信上的印跡與這玉玦上的也不是完全一致，不過也算是一條線索。”卿楚唇角突然勾起幾分笑意，“這枚玉玦姬銘瑤既然隨身攜帶，該是很重要的吧，至於到底是如何的重要，我想讓她本人來告訴我們應該會很有趣吧。”
    看著那枚精致的玉玦慢慢在卿楚手中化為齏粉，卿涵再一次肯定了蕭畫影臉上那道鞭痕的來源絕對與姬銘瑤脫不了關係，卿楚向來不喜歡別人傷他身邊的人。
    在心裏為姬銘瑤默哀，卿涵還是在心裏暗讚一聲，卿楚此舉的確是一箭雙雕。
    雖然那封信上的痕跡像是無意中印上去的，但是，就光憑那個寫信的人能作為宋妃的合作者，況且看那語氣親昵，絕對是關心匪淺，那應該也不回如此大意，所以，那枚玉玦，或者說是有些相似紋路的那一類玉玦，很可能是代表著某種特定含義的。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是不小心印上去的，那麼，這痕跡也是一個好的線索。
    能讓姬銘瑤隨身攜帶的玉玦，而且這玉玦看來本身就非凡品，找上麵推測的該是有某種含義的東西，如果丟了姬銘瑤應該會很著急地尋找吧，那麼，要知道這玉玦的含義也應該容易很多吧。這枚玉玦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姬銘瑤能夠找到的應該就是那枚與這枚玉玦相似的了吧。
    再者，珍惜的東西被毀，對姬銘瑤也算個教訓了。
    基本上，卿楚真的是個很小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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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今天就到這兒吧。”卿涵站起身來，似乎是準備回去了。
    卿楚也沒起身，隻道：“宋家的事還是我處理吧，另外，你最近還是小心一點，最近邊境傳來的消息太平靜，我總有一種不詳的語言。”
    點了點頭，卿涵沒有在停留，離開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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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佳桐蹲坐在牆邊，感覺渾身都被凍僵了，完全無法動彈。
    今晚在屋中說話的兩人，是他所熟悉，卻也是不熟悉的。還是記憶中的聲音，甚至連卿楚那樣溫和而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語氣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但是，不論是卿涵的態度，還是隻二人唇間吐出的話，都是自己陌生的，從來沒有想過那樣的話語竟然會在這樣的深秋的夜晚由這樣兩個人用這樣若無其事的語氣說來。
    隱約間，胤佳桐有一種感覺，也許今晚他無意間觸及到的，是屬於南荊政權最隱秘的一部分。
    原來曾經在卿楚和卿涵兄弟二人身上感覺到的那種特殊的默契與信任，並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止是出於血緣的親近。
    最初的震驚過後，用上心頭的卻是深重的無力與恐懼。
    卿涵在這個時候來獨自前來找卿楚，很明顯是不希望任何人發現的，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聽到了，那麼，胤佳桐幾乎是連想都不需要也知道自己的下場了。他還沒有那個自信認為自己在卿涵心中的地位可以重過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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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你都不冷的嗎？”頭頂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響起。
    胤佳桐身體一僵，抬頭就看見卿楚正站在窗邊，一手指著下顎，目光似乎落在前方茫茫夜色中，傾世的容顏逆著光看不真切，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唇角勾起的一絲溫潤似水，卻邪肆魅惑的笑意。
    將胤佳桐眼中的驚恐盡收眼底，卿楚輕歎一聲，目光望向卿涵離開的方向，低聲道：“皇兄這個時候回去，多半會去你那兒吧。”
    幾乎本能的，胤佳桐一下子站起身來，要往回奔，這一刻甚至沒有去考慮現在還站在自己身邊的卿楚是否會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隻想著一定不能讓卿涵發現今晚的事。因為如果被發現的話，胤佳桐幾乎可以肯定自己也許就再也不能留在他身邊了吧。
    隻是，頓了這麼久，腿已經麻了，一站起來，還沒有邁開腳步胤佳桐就一下子又摔了回去。
    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助，胤佳桐平生第一次感到原來自己居然是如此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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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佳桐的一係列動作，以及臉上隨即浮現上來的悲傷與絕望，卿楚都看得清楚，輕歎了一聲。
    坐在地上，本來已經覺得渾身僵硬沒有知覺的胤佳桐突然感覺到身後一陣溫暖襲來，入目依舊是那水色的長袍，腰間一緊，接著胤佳桐就感覺到行宮的景物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後退。
    胤佳桐不會武功，也無法知道那個被人們稱讚輕功高絕的蕭畫影用輕功時是怎樣一種感受，但是，胤佳桐覺得，現在一手懶著他在這夜色中疾馳的卿楚的速度絕對不會比她慢得了多少，而且他甚至還帶著自己這樣一個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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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佳桐有些眩暈，這樣的經曆實在讓人有些無法適應，直到再一次真的地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的時候，胤佳桐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是自己的房間，屏風外燈光下還能看見走動的宮人，一旁的窗戶打開，卿楚一臉溫潤笑意地站在自己麵前。
    這樣突然的闖入，隻一個屏風的阻隔，竟然都沒有人發現。一番心思複雜地朝著卿楚望去。
    在看到那雙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水樣鳳眸的時候，胤佳桐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卿楚的感覺。
    一眼望去，就仿佛一眼望盡了萬年，那眸中水色太過清澈，清澈到令人無法琢磨，波光動人心魄，卻無人能將那水色收入掌中。
    肆意無拘無束的流水，溫和廣博有如大海，一目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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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楚朝外麵望了一眼，伸手拂過胤佳桐額上被風吹得淩亂的發絲，隨後長袖一掃，將胤佳桐一身的夜露拂去，緩緩啟唇道：“桐，將今晚聽到的暫時封在心裏吧。”
    胤佳桐還沒有完全體會到卿楚話中的含義，就看見那一襲水色長袍消失在窗外深深的夜色中。
    隱約聽到外麵“皇上駕到”的聲音，胤佳桐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自己心中翻騰的心思，站起身來，朝著外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