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人安撫地笑了笑，眼神示意管家將藥遞給他，看他接過，臉上神色便緩和了幾分：“應歡，娘既不能在人間護著你，隻好帶你一起走，省的叫那白眼狼折磨。”
    荀應歡艱難理解了她的意思，低頭時一滴眼淚正好落在了碗中，他有點害怕，可是又不敢違逆母親的意思，隻是顫著手確認：“這，這個是毒，毒·藥嗎？”
    荀夫人點了點頭：“見血封喉，不會很痛苦的，應歡不相信娘嗎？”
    荀應歡本能知道自己不該喝，荀夫人從不哄騙他，她說是因為他才提著一口氣，堅持活了這十幾年，那就的確是因為他，隻要他真的死了，荀夫人的這口氣也就散了，母子都沒有命。可是……可是他總是在忤逆母親，總是沒有聽她的話，臨了臨了，竟依舊要忤逆她嗎？
    “沒有別的辦法嗎？”荀應歡又一次問道，“我隻是想和娘一起好好活著，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良久，他在女人的眼睛裏找到了答案，他的聲音便低落了下去：“娘……是兒子拖累了娘。”
    荀夫人沒有反駁。
    臨到死的時候，她回顧自己一生，多半心血都放在了荀應歡身上，不是為了叫他成材，僅僅是為了叫他活著。
    她總是在想，要是生個兒子，教育好了成家立業，能給她晚年榮光；要是生個女兒，教育好了嫁一戶好人家相夫教子，能跟她說說貼心話。
    可是這個不男不女的教他做什麼？
    不敢叫他從軍，不敢叫他上學堂，生怕他受了欺侮。可是也不能把他憋在家裏學女紅，即便學好了，將來能嫁給誰？所以她把自己一輩子耗在了他身上，卻連他的未來都不敢想象，她知道自己終究是要死的，這藥也早就準備好了——她死的時候，也就是他的末日，省得叫他在人間白白受苦。
    她的氣力慢慢流失，眼中光景也終於到了彌留之際，她又想到自己的丈夫，想到那些被她折磨死的冤魂，恐懼，後悔，恨意，種種情緒難以言明。
    可是荀應歡將藥碗放在唇邊就要喝下去的瞬間，她又後悔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伸手打翻了他的碗，甚至將他整個人都帶得往旁邊偏了偏。
    藥碗打翻在地上，濺濕了他的袍子，荀應歡卻顧不上，握住荀夫人的手哀哀喚娘。
    荀夫人身上來了些力氣，卻知道隻是回光返照。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藥碗，沒了叫人再煮一碗的心思，摸摸兒子的頭，囑咐道：“母親的嫁妝和這些年的積蓄都在你韓叔手中，你今後要聽他的話，不可奢靡，不可……罷了，你韓叔護不住你，你去找，去找簡泓吧。”
    她知道自己的父兄已經日薄西山，韓家其他人也躲不過抄家滅族的下場，韓管家雖然忠心，在亂世卻隻是一個平頭百姓。想來想去，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托孤的人。
    惟一一個不確定的便是簡泓了。那人身份貴重，若是並不厭惡荀應歡，或許會看在他年幼失怙的份上幫扶一把，若是……也不過是最壞的情況了。
    她隻好賭上一個不確定，安排道：“簡泓公子身份貴重，你乖一些，勤快一些，好生侍奉他，寸步不離，求他救你一命。”
    “那母親呢？母親呢？”荀應歡蹭著她的手心，露出了一絲希冀。
    “我怕是活不了了，你爹不一定會叫我安心下葬，你捎個信給你外祖，若是沒有回音，也不必強求。”荀夫人的那一絲氣力逐漸消失，她強撐著又將身邊的忠仆一一安排，便再無力說話，眼睛十分疲累，隻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覺。
    睡著之前，她眼前出現一些光怪陸離的回憶，卻是幼年時天真爛漫，救了一隻白兔，偏那白兔腿好了便跑了，她哭了鼻子，家中父兄個個笑話她……眨眼又是天啟十一年，她站在閣樓上，遠遠瞧著探花郎打馬遊街，便擬將身嫁予。彼時鳳冠霞帔，新郎官玉樹臨風，含著笑意揭開她的蓋頭，許給她一生一世的承諾……
    “娘？娘？娘！”荀應歡握著她的手聲聲呼喚，卻終究是喚不回她的性命。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但又仿佛時時都是預兆。
    他想起這段時間母親總是拘著他不叫他出門，想起母親非要叫他每一頓飯都陪著用，想起母親越來越少出門，想起她身上一日更勝一日的妝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哭聲彌漫整個春梅苑，卻叫不醒已經離開的人。
    人走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盡管這春梅苑幾乎都是荀夫人的人，可是哭聲震天，很快就會有人將荀逸引來。韓管家秉承舊主遺願，勸荀應歡前去秋蘭苑躲一躲，可是母親剛去，他怎麼勸得住一個孩子，久勸無果，他隻好吩咐翡月：“快去請簡公子，務必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