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象水蛭一樣掛在水缸壁上。那缸底和內壁上生著好多綠毛的青苔。半缸井水清泠泠的，映著她憋得通紅的小臉。她小小的手臂在水缸裏擺動著，就要夠到了！就差那麼一點點！阿桑又向下滑了下身子，咳，她還是夠不到！那隻皮球，那隻五顏六色的皮球！它在水缸裏一會兒飄這邊，一會飄那邊，明明是碰到了的，可怎麼就是抓不住呢！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的額上沁出了汗珠，她的手總是碰到壁上滑膩膩的青苔，她的小身子再一次向下滑，一寸，兩寸……
    
    阿桑？阿桑？？阿桑！田棉大聲呼叫，掛在水缸上的阿桑不見了！她不敢上前，她看到水缸裏撲騰出水花來，水花濺到她臉上，她哆嗦了一下，她怔怔的，一秒，兩秒，三秒……她眼裏湧出淚水，她撒腿跑開了，她覺得自己快要跌倒了，跨過門檻，她看到了在石窩旁搋豆粉的外婆，她渾身篩糠一樣，她上氣不接下氣，她生怕自己未說完就撲倒了，豆大的眼淚迸出來，“外婆……外婆……”“怎麼了，我的乖兒，你哭啥呦！”外婆一把將她攬在懷裏，用藍布袖子替她抹掉眼淚，卻有更多的眼淚噴湧出來，懷中的小女孩哆嗦著，“阿桑，阿桑她……”“阿桑怎麼了？”外婆吃驚的搖晃著她。“她……她掉外麵的水缸裏了！”外婆臉色煞白，一把推開了她，風一樣站起來就往門外跑，隻聽“咣當！”一聲，門被反鎖了，小女孩歪倒在石窩旁，眼淚象滂沱的江水奔流而下，她的身上濕透了，冷汗涮涮的滲透到棉衣裏，黏貼著皮膚，好象一群出洞的毒蛇在她的身上噬咬著，吐著長長的信子，她發出了野狼似的嚎叫：阿桑！阿桑！阿桑！
    
    “田棉，田棉！”誰在叫她？阿桑呢？阿桑呢？田棉吸了下鼻子，濃重的鼻音夾帶著啜泣的聲帶，她迷糊的“嗯”了一聲，心裏隻道，又做夢了。臉便往下匍匐，輾轉，那夢中未流完的眼淚就洇到了枕頭上……
    
    “田棉，你好象經常做惡夢。你怎麼了？你叫的阿桑是誰呀？”
    
    田棉這才清醒了過來。可是為什麼這般頭痛？睜開眼睛，窗外的月光透過飄蕩的藍色窗簾，象一首朦朧的小夜曲搖曳在室內。這是深夜了？看她們都睡了。這叫她的是賈明明吧，咳，我居然把她給吵醒了。
    
    “唉，明明，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傻瓜，誰還有意要去做惡夢不成？你夢裏叫的阿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阿桑是我三姐，我的雙胞胎姐姐。”
    
    “哦，看來你們姐妹倆感情蠻深的。想她的話就抽空看看她呀，你這樣老做惡夢可對身體不好啊。”
    
    “嗯……”
    
    田棉在床上輾轉著，身子象浮木，頭象石頭！這是怎麼了？夢靨？不不，不要再做那個夢！想想最切近的事吧，王小鵬，象荷西的男人。小莫，阿爾芒？還有一個帶帕子的男人。這帶帕子的男人後來匆匆就先行離開了。兩個車間主任又持續了十分鍾訓話。如果帶帕子的男子先前所作的是一種政策性宣告，那麼主任的訓話就是一針一刺均紮到了實處的。當然，不可避免的也會聽到他們帶出的幾句口頭禪來。往往口頭禪一出，那準是說者發火了。田棉有點擔心王小鵬的處境，那鄭淑雲偏偏又在會上重複了那句叫她膽顫心驚的話：新來的員工必須把長發剪了！不想剪不舍得剪的我這把剪子隨時恭候！她說這話的時候，田棉同時想起了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一句台詞：大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