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飛快的奔跑，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自己粗粗的喘氣聲。
    再拐過一個彎，人突然多了起來。我聽著自己砰砰的心跳，感到身體在微微顫抖。
    恍惚的撥開圍做一圈人群，在看到那個吊起的渾身血汙被鞭子不停狠狠抽打的單薄身體時，瞳孔緊縮，我伸手捂住自己口中的尖叫。
    安河，安河，安河……
    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的安河突然虛弱的睜開了眼，在人群中掃視。
    “啪”又是殘忍的一鞭，將他整個被吊起的身體抽打得順著鞕勢側了過去。
    安河虛弱的悶哼一聲，又固執的轉過頭來。
    他直直的看到我。
    那張帶著血的臉上竟然是默默溫情，柔美的像是仙子在微笑。我忍不住哭出聲來，聲音被捂在口中變成絕望的嗚咽。
    九爺靠近安和，用鞭子抬起他蒼白的臉，溫柔的問：“安河，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看看這人群中，有沒有你的同黨？”
    安河垂著頭不語。
    “你信不信我就這麼將你抽到死。”
    安河抬起頭看著他，沙啞著聲音喘息著說：“我……我沒有同黨……這些事……都是我一個人……做得。”
    “啪。”
    “不~”我流出了淚，衝著要擠進去。你們這群笨蛋，不是安河做得，是我是我……是我做的！不要傷害他！放開他放開他！
    被眼淚模糊的雙眼看不見安河焦急的眼神示意。
    忽然人群中一隻手緊緊的扣住了我的右腕。淡淡的梅香撲入鼻間。未染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緊緊地拽住我，視線卻看向安河微微點頭。我回首見安河竟露出鬆了口氣的樣子。
    我楞住不動了。
    安河，他不願意我陪他受苦。
    而未染，我發誓要守護的未染。現在以一副保護者的樣子側身擋在我身前。
    ……難道說，我才是一直被保護的那個？
    我想救安河，可是甜甜的梅香繚繞在身邊。
    未染，我還沒能幫你掃除那些壞人，還沒能讓你安寧的生活，我怎麼舍得丟下你。
    耳邊是九爺暴怒的聲音：“安河你看看清楚，沒人來救你，你的同伴都是些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他們躲在人群裏眼睜睜的看著你受折磨，在慶幸那不是自己，而你還竟然要維護這種同伴！”
    ……
    未染緊緊拽著我的右手，力度強硬到無情的地步，掌心傳來的熱度讓我邁不出步子。隻有死死咬住唇，憋住心裏的呐喊。
    安河，未染他……在我身邊，我……不能站出來。
    但是，安河，我寧可你說出我……我求求你說出我。
    求你了，就當是幫幫我，我不想再受這種煎熬了，求你，告訴他是我做得。
    不要再堅持了，你到底在固執什麼？你沒有義務要這樣幫我！
    我寧可被吊著鞭打，也不想懦弱的站在這裏哭。
    安河，你在折磨我……
    未染，你殺了我吧……
    ……
    “說出他的名字，說出你們的目的，我就饒了你。快說！”
    “我……沒有……同伴……”
    “嗚。”無法言語的悲哀湧上心間，我幾乎要尖叫出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如果沒有未然，我一定會用那雙正被他鉗住的手殺了我自己。
    ……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我已經聽不見周圍嘰嘰喳喳的人群的議論聲，聽不見鞭子虎虎生風抽在血肉上的聲音，聽不見自己壓抑的嗚咽……什麼都聽不見了，可是我能感覺到風，我仿佛看見溫柔的風輕輕的撫過安河的臉，心疼的撩起他額頭上帶著汗水的發絲，烙上甜美的一吻，安河也感覺到了吧，他淺淺的笑了……我也隨著他揚起了嘴角，安河，走吧，和風一起，這個世界太髒，留不住你。
    他對著我張了張口。
    我笑著流出淚，點點頭。
    安河滿意的閉上了雙眼。
    神魂離體般不知不覺中，我站了一天，身邊看熱鬧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在太陽下山大雁歸巢之前，九爺最後也以抽在安河胸膛上的狠狠一鞭收尾了，啐了一口，憤憤離去。
    人群散了。
    我麵無表情的站著，未染在右邊，青冥在身後。
    天是灰橘色的幕布，風在優雅的舞蹈，樹葉在莎莎的鼓掌。周圍好熱鬧。
    安河在睡覺。
    於是，世界為之安靜。
    青冥忍不住衝上前，我未加阻止看著他解開束縛了安河一天的繩索。
    安河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不要碰他！”我突然打破安靜，喃喃道：“安河睡著了。”
    我側過臉木然的對著未染說：“鬆手。”
    右手腕上一直灼燙著我的溫度消失了。我好像沒看見未然的臉上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一步一步走向安河，溫柔的抱起他，像是在抱一個熟睡的孩子。
    安河，你好壞。
    你剛才說的是不是“靈君，你要幸福？”
    可是你這樣讓我如何幸福？
    我會為了你難過一輩子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
    是誰在哭，淚水模糊了我的眼，是誰在叫，嘶喊揪痛了我的心。
    再也忍不住了，在天黑的那一刹那，我抱著安河的身體失聲痛哭。
    是夜。
    鬼魅般的人影潛進馮府。
    司馬曜來到安河身邊，靜靜凝視半晌。
    歎息：“傻孩子。”
    幽幽的聲音隨著夜風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
    “靈君。”少年蒼白的嘴唇勾出好看的弧度，黑亮的眼睛裏是滿足的快樂，風掠起他烏黑的發絲，“你要幸福。”
    靈君，你要幸福……
    安河，求你別走……
    我抓不住少年的衣角，單薄的少年乘著風飛起來了。我哭喊著：安河別走，你帶上我一起，我跟你走……
    “你醒過來好不好。”耳邊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美妙的聲音像是山間清澈見底的泉水。
    “醒過來，我要你醒過來。”
    不知為何，這聲音反複在耳邊繚繞，一遍又一遍像山穀的回音，卻能直接印在我的心坎上。縱使眼皮有千萬斤重，我也掙紮著睜開了。
    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的人兒。
    “未染……”從我喉嚨裏冒出的沙啞把我自己都下了一跳。
    未染擔憂的皺眉，立刻轉身倒了一杯水喂我喝下。
    嗓子接觸到清水的滋潤好多了，我張望了一下。
    青冥正好從門口進來。“靈君，你醒啦。我給你熬了湯，快喝了吧。”
    青冥剛才在外麵熬湯，而我身邊的是未染……那個聲音果然隻是一個……幻覺？可是我好想再聽一聽那悅耳的聲音。
    “靈君，別想了，喝湯。”
    看著青冥擔憂的眼神，我突然像被雷劈中一般。
    “靈君……”
    “青冥……我剛才夢見安河……死掉了……”
    “你告訴我這隻是一個夢，對吧？”
    “安河在哪裏？我想見他，你幫我找他。”
    ……
    “靈君，你已經昏迷三天了，安河兩天前被……下葬了……你節哀……”
    我渾身打了個冷戰。
    未染伸手抱住了我。
    我像發了狂一樣想掙開他，嘴裏嘶喊著：“哇哇啊啊啊啊——嗚嗚嗚啊——”
    未染緊緊抱住我，環住我路亂揮舞的雙臂。
    我瘋狂的扭動哭吼：“——安河安河安河——我貪生怕死我是膽小鬼我是凶手是我害死安河的！”
    “未染……未染……嗚嗚嗚嗚嗚——我是混蛋——”
    “未染——救救我——”
    “未染未染——”
    “未染……”
    我抱著未染從嚎啕大哭到精疲力竭的的啜泣。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
    恍惚間回到第一次見到安河的時候，五年前的冬至，安河才十一歲，我記得他穿著藏青的舞衣被義父牽在身邊，義父說：“靈君這是安河。”
    那個漂亮的孩子臉上有淡淡的妝容，唇色嫣紅，一雙眼睛溫潤黑亮。
    他對著我微笑。
    “我叫安河。你好小啊。”
    所有的驚豔消失在那句“你好小”中。
    十歲的我衝他齜牙咧嘴，他笑眯了眼，被塗抹成熟的臉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童真。
    總是笑我背不好書，總是喜歡揉我的發頂，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總是牽著我的手晃來晃去，總是笑著看著我賭氣嘟嘴，總是用我喜歡的好吃的勾引我。
    星空下我們躺著看星星。
    你問：“靈君有喜歡的人嗎？”
    “恩。”
    “誰？”
    “義父。”
    “……”
    “問這個幹嘛？”我側臉看他。
    安河看天，黑亮的眼睛在星空下閃爍。“那你希望怎麼樣被人愛著？”
    我說：“他要每天都跟我說我喜歡你，不會逼我做不喜歡的事情，不會笑我長不高，不會把我當成小孩子，從不惹我生氣，給我做好吃的東西。”
    安河無奈的笑了。笑容苦澀。
    “你昵？”
    “我？……我的最大願望就是死在我愛的人前麵。”
    “切~”
    “你很不屑嘛。”
    “你那麼偉大，讓我很鄙視啊。”
    ……
    安河沉默一會，說：“靈君，如果愛你的人沒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愛你，那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全心全意地愛你。”
    “哦。”
    ……
    安河你是不是在用你的方式愛著我呢？
    ******
    這句送大家：如果愛你的人沒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愛你，那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全心全意地愛你。反正是把我小感動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