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羅漢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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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枕側畔,一燈如豆,看盡萬千紅塵往事。
刀槍如夢,劍氣漫天,重溫多少江湖恩仇。
韓釘似也置身了其中一般,心中滿是難以宣泄的鬱悶和一腔待發的豪情。
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靜靜的生活,但是心底的那份血性豪情卻從來不曾隱沒,相反地,它更像一壇塵封於地下的陳年老酒,日子愈久,積鬱的酒氣更濃,開封之時喝起來也就愈烈。
他並不想隻當一個循規蹈矩的教書先生過一種一塵不變的生活。他自幼習武通文,出將入相,開館授業之後更是言傳身教,盡心盡力,但心中卻無疑更想當一個隻劍走天涯,飄搖江湖的武者。在他眼中,男兒就該當對得起一身的熱血和傲骨;就該當披甲掛劍、征戰邊疆保家衛國;就該當揮淚斬情絲、仗劍江湖,行俠仗義……所以他選擇了幫聶炎,選擇了與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聶炎並肩作戰共同進退。
靜,肅殺的安靜!
聶炎與韓釘各自從思緒中清醒過來,那源自幽暗長廊裏的殺氣已使二人不得不正容以對。二人清楚的感覺到隨著那長廊裏的事物一寸寸走近,一股逼人的殺氣也正一寸寸逼近。那種味道就像遊走在停屍間裏的腐屍味一般,帶著惡惡的怨毒味和濃濃的腐臭味,讓人聞之欲嘔。隻須臾,那鼓猶若實質的怨毒之氣已化成了實實在在的人-----一個死人般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聶、韓二人但感寒氣逼來,雙雙冷不防打了個哆嗦,還未來得及看清來人麵容,耳邊“呼呼”聲起,那女子幾個快步挺進間已連發了十幾枚毒針,針針對準聶炎身上要穴、既準又狠。
韓釘畢竟未曾深涉江湖,見識有限,第一次看見如此不像人的人,一雙眼瞪得老大直以為活跳屍來了,隻一遲鈍竟忘了拔劍堤防,好在那女子一出來便未將他放在眼裏。
“韓兄弟,你快走吧!”韓釘耳邊但聞一聲叱吒,聲若洪鍾,雄渾有力,緊接著眼前寒光乍起,逼退了黃昏時的黑暗充斥了整條長廊,韓釘但覺身上長袍被那記白光帶動得翻動飛揚,幾乎要將他整個人也帶走一般,那絕對稱得上是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
虎----刀----出!
聶炎虎目生威,虎口咆哮,和著手上的“虎刀”猛然躍起,威力四射,這時候,他已完全不再是那個沉寂而落寞的聶炎了,而是一頭猛虎,一頭沉睡了十年而在此瞬間複蘇的猛虎。
韓釘此時已經呆若木雞了,隻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大虎刀客”重現虎刀的風采,如若觀看一場近乎完美的天人表演一般,緊張,激動,興奮。“叮叮叮---”幾枚暗器與“虎刀”一擦即落地,那幾枚暗器每一枚都可以準確無誤的射進人體置人於死地,但此時在“虎刀”前卻忽地變得如此的渺小與無力。
韓釘心頭孱動,那種因世沉浮捉弄而不得不強自塵封起的滿腔熱情均在這一刻被一筆激起,那種感覺便若壯士出征十年終於大軍獲勝,可以解甲歸田之時的暢快,直想放懷暢飲一場,不醉不休。聶炎那石破天驚的一刀便若是替他而舞為他完成了一個追求許久的夢想一般。在他眼中,所謂男兒當如是,死在刀槍劍戟之下才算是男人真正的死法,將心一橫,反手抽過寶劍居先擋在了那女子的的第二招----黑鞭之前,高聲道:“聶大哥,讓小弟替你打這一仗吧!”
其時,聶炎大刀蓄勢待發,隻要等到對方黑鞭剛剛發出而不及收回的這一稍縱即逝的良機便可勃然而出,他有信心,必可重創對方。但韓釘那略顯瘦弱的身子迸發出的強大力量及柔中帶剛、隱現堅毅的話語。讓他不得不側目而視,隻覺得這年輕人身上有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一絲傲視天下的狂傲和一份俠之大者的氣度,隱隱覺得此人身上有自己當年的風範和影子,好感頓生,腳下虎步劃動退開幾步僅為他緊緊護住空門,口中爽朗而應:“好,今日便讓我們兄弟二人共同了解此惡婦!”
此時,但聞那女子嗤鼻一笑,哼聲道:“聶炎,你認不得我了嗎?若不是你當年自持狂傲拿我夫君開刀並將他害死,我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嗎?”聲音如夜梟長鳴,不堪入耳。韓釘離她近些,除去打鬥間兵器發出的聲響他還能清楚地聽到她說話時咬牙切齒的聲音,對聶炎的憎恨之情可見一斑。
女子長鞭揮舞自如,收發得心,幾個來回逼退韓釘長劍,兜個空檔,撥開了一頭已然花白的亂發,現出一張雞皮附霜的臉來,韓釘初時未覺此時一看嚇得險些驚呼出聲來,這張臉並不恐怖在它的醜而是恐怖在它對於在場二人的似曾相識。
“老妻”——沈嚐君。當年那個徐年半老、風姿豔麗,發起狠來與敵打鬥卻依舊還會努力對丈夫笑得像春天新開的花兒一般燦爛的沈嚐君。
如今卻已變成了這般模樣!
聶炎雙目一亮,看著沈嚐君愕然發呆,十年前的往事也如沉渣泛起一般洶湧翻騰。倒是韓釘隻猶豫了一陣終於想不起什麼權當作認錯人了。
沈嚐君雙目愈見怨毒,火辣辣的幾欲噴出火來,手中長鞭揮舞,直如一條蛇信亂吐的黑蟒一般,纏向敵人喉間。韓釘臨危不亂,連連抵劍格擋,一招一式,自有分寸。聶炎看著這一幕心中豪情頓生,忍不住轉身取過了碗中未盡的烈酒一飲而盡,口中猶吟道:“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韓釘換個身形,長劍挺出撇開沈嚐君的黑鞭直刺其右手手腕。耳中聽得聶炎吟聲頓生感應,和道:“八百裏分麾下炙。”仰頭避開鞭頭,左腿踢出正點沈嚐君腰際。沈嚐君長鞭收回,縱身躍開三尺,避其銳氣,同時手臂一沉,又狠又重的一鞭迎著他腦袋便即劈開。
韓釘執劍欲擋,卻見“嘭---”地一聲聶炎丟開手中酒碗,大刀一揚已先一步替他撩開了這劈頭蓋臉、內力雄渾的一鞭,口中尚自吟道:“五十弦--翻--塞外聲。”
沈嚐君見聶炎重新上陣心中怒火正自燒得旺盛,一聲喝斥:“聶炎,我今日要你血債血還!”手中長鞭呼呼舞動,力灌鞭尖便若是手持利棍一般一直鞭打著聶炎“虎刀”刀背。
聶炎“虎刀”以剛見著,無論是內力修為還是刀法均走純剛之路,而沈嚐君修習的是軟鞭,無論內力與手法都需走陰柔之道,方才那一記鞭法乃她畢生所學之精華,外剛內柔,剛柔相濟,不可小覷。這些年來她閉門苦練武功,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找到聶炎並親手將他殺害為當年不堪忍受武功全廢而最終咬舍自盡的丈夫報仇。
“沙場-秋-點-兵。”
聶炎“虎刀”被沈嚐黑鞭全力一擊,震得“嗡嗡”作響,同時虎步疾退五步以卸沈嚐君送來的內力,虎口微麻,最後兩字已是咬唇吐出,麵色大變。
不過這一記沈嚐君也討不到什麼好處,“虎刀”上的反震之力勢沉且猛,直透鞭柄,她也隻得迅速甩鞭以稍稍散開力道,饒是如此,她的手臂也一頓酸麻,失去了知覺,連續退了八步,喉頭一熱險些吐出什麼來。
韓釘方才見聶炎喝了一大碗酒,豪氣幹雲,心頭一熱,飛奔入內取了一壇酒來,其時酒肆內的小二,掌櫃等人均已逃得不見人影了,韓釘顧自入內搬了一壇“女兒紅”出來,當先拍開壇口仰頭喝了一口,那冰冷辛辣的液體隨著他喉嚨直通肝腸,並順著他渾身的血液四處流散,直欲將他整個人燒起來,且樂身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韓釘心中明白那燃燒的便是豪情無誤了。他再連喝兩口,伸手拭去嘴邊水漬,凜然喊道:“聶大哥,接酒。”伸手一擲,便將酒壇子推了出去。
聶炎雖然氣息未能調整完全,但被韓釘再次激起深埋了多年的那份狂放不羈,也顧不得那許多伸手接過酒壇便即飲了起來,飲至半酣,狂性發作,一張口便道:“韓兄弟,我們便以此酒為盟結義金蘭如何?”
韓釘聽言心頭狂熱,張大了嘴巴合不攏去,和心目中的“大虎刀客”結義金蘭,這曾是他很想卻又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如願以償,倒覺得有些大喜過望無法接受了。
聶炎見他猶豫不決,心中略有不快,手上發力將酒壇推了回去,道:“別磨磨蹭蹭,若當我是兄弟就喝了他。”
韓釘雙目直盯聶炎那威武挺拔的身軀,手持“虎刀”的他毅立於黃昏間的古道上便若是一尊凜然不可侵犯的雕塑一般,那般的英氣,那般的威凜卻又那般的蕭索,韓釘突然覺得許多事情都在變,也必然會變,聶炎也不再是當年的“大虎刀客”,想到此處他的心中不禁閃過了一絲英雄無奈的荒涼。
記得兒時他最大的夢想便是快快長大,擁有像聶炎一樣的本事,一樣的名氣,然後他則可以驕傲地站在那個負心的丈夫兼不負責任的父親麵前讓他明白,他沒有了父親也可以保護母親也可以勇敢地活下去。但如今呢?“大虎刀客”也不是神,他也有容顏不在,寶刀老矣的一天,而母親,那個外表堅強剛毅的母親,最終還是忘不了那個曾經與她許下山盟海誓的男子而鬱鬱寡歡,撒手仙去了,如今這一切,到底還有何意義?!
韓釘撫著手中的酒壇浮想聯翩,便覺走過的這二十年都如過眼雲煙一般一一浮現在了腦海,便在此時,忽聞打鬥聲起,卻是聶炎與沈嚐君二人又鬥在了一處。聽著打鬥間的喝斥之聲,刀光劍影不絕於眼韓釘心中一個念頭猛地一閃,此時的他已別無選擇,或許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吧!無需為將來感到迷茫,隻要現在能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此生足矣!想到此處韓釘心胸便豁然開朗,提壇便一飲而盡,喝得全身發熱,凡塵雜念也一概吞沒,擲開酒壇,提起手中寶劍一躍而上,口中尚道:“大哥,我來幫你!”
這一下本就略占上風的聶炎更是如虎添翼,意氣風發,兄弟二人一刀一劍,一左一右,或前或後配合的天衣無縫直將沈嚐君逼得左支右絀,連遭敗退身上也有多處掛了彩,幸虧二人由聶炎主守韓釘主攻,而韓釘天生便性子善良些下手又念在與沈嚐君無甚怨仇因此下手也就輕些。
“馬作地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二人異口同聲吟道,便若那是二人使刀使劍的口訣一般,哦哦吟來,手中卻未有一絲怠慢。
須臾間,雙方實力懸殊,一方愈鬥愈勇而另一方氣力將竭,心中著急湧起莫名的浮躁與怨恨,形式愈加不利已難回扳。聶炎守緊二人要穴,韓釘長劍在手,乘著沈嚐君長鞭與“虎刀”糾結之際沉臂刺出直取沈嚐君“璿璣”大穴。
這一劍,蓄勢待發,認穴奇準,疾若流星,沈嚐君破無可破,避無可避。
正在她生死攸關的一刻,二人但覺道旁忽地閃出一個黑影,毫無征兆與預示卻又是那般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韓釘尚不知道眼前出現的人是男是女便覺對方一雙如狼似虎的雙手便已拿開了自己手中本來直刺沈嚐君的長劍。
不是用兵器將它擋開也不是用內力將其震開,是拿,用自己的雙手輕輕鬆鬆地拿開。更可怕的是,韓釘手上並未吃到一分力,仿佛她的手擁有了魔法一般將劍上的力氣全卸了去。